第五部 女人总是吃亏 第三十七章(第2/3页)

苔丝从棺材里坐了起来。这个夜晚,虽然就这个季节来说,显得干燥、温和,但是仍旧冷森森的,克莱尔只穿着单衣,若是在这儿待得太久,那是很有危险的。如果把他留在这儿,他大概要睡到天亮,那么他一定会冻死的。她以前也听说过,有人在梦游之后就这么冻死了。但她怎么敢把他唤醒呢?让他知道了出于对她的一片痴心而干出的这些傻事,他一定会感到无地自容。不过,苔丝还是跳出了棺材,轻轻地摇了摇他,但是,如果不使劲,是无法把他唤醒的。必须采取行动才行,因为她开始冷得发抖了,她身上裹的那条床单,根本抵挡不了风寒。在刚才那短暂的历险中,她由于兴奋,觉得身上热乎乎的,但是,那极度欢欣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她蓦然想起了一个引导的方法,于是稳住自己,下定决心,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了起来。

“亲爱的,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她一边说,一边启发性地拉起他的胳膊。使她感到宽慰的是,他毫不抵挡,默然依从了她。显而易见,她的话又使他重入梦境,而且从现在起,似乎生出另外一番情致了,他仿佛觉得她作为升腾的灵魂,正在引导他升入天堂。她就这样挽着他的胳膊,来到了他们寓所前面的那座石桥上,过了石桥,站到了那所昔日邸宅的门口。苔丝完全光着脚,石头刺痛了她的皮肉,寒气直袭她的筋骨,但克莱尔穿着毛袜子,好像没有不舒适的感觉。

接下去就没什么困难了。她引导他躺到他自己的沙发床上,把他盖得暖暖的,又为他生了一点火,以便烘干他身上的潮气。她以为这般护理发出的声音会把他吵醒,她也暗自希望能把他吵醒。然而,他如此身心交瘁,继续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第二天早晨他们刚一见面,苔丝就看出,克莱尔尽管知道自己昨天夜里也许并非安分守己,但他很少知道,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她在他夜间的梦游中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说真的,那天早晨,当他从湮灭一般的酣睡中刚刚醒来的时候,有一会儿,他的大脑像参孙活动身体一般,试着自己的力量,他朦胧地感觉到,夜里可能发生了异乎寻常的事情。但是,他很快就只顾考虑现实问题,而不去猜测别的东西了。

他在期待中等候着,看自己的内心会有什么发展。他知道,昨天一个晚上打定了的主意,在今天早上头脑清醒的时候还没有改变,那么就意味着,这一主意尽管始于感情的冲动,但是仍然是建立在近乎纯理智的基础之上的,那么,这个主意是完全可以信任的。这样,他在灰蒙蒙的晨光中,验证自己与苔丝分离的决心。他现在不把这种决心当成暴怒的本能,那种如灼如焚的激情已经没有了,所存的只不过是一个骨架了,却依然存在着。克莱尔不再犹豫不决了。

吃早饭的时候,以及他们收拾剩下的几件行装的时候,克莱尔显得极度疲惫,这无疑是夜间的劳累所造成的,所以,苔丝差点儿就要把所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说出来,但是,她转念一想,若是让他知道他在头脑清醒的时候所鄙弃的爱恋,却在他的潜意识中本能地表现出来了,他竭力维持的尊严,却在他理智沉睡的时分被情感所战胜了,那么,他一定会发怒,一定会难过,一定会自怨自艾。这种想法又一次阻止了她。若是这么做,岂不等于对一个醒过酒来的人进行嘲弄,笑他在喝醉时分的怪诞不经的行为举止?

苔丝的脑中也掠过一道念头,觉得克莱尔也许朦朦胧胧地记得自己那反常的柔情,他之所以不愿提及,是因为担心苔丝会利用这一有利于恋爱的机会,重新恳求他不要离开。

他已经写信到最近的一个小镇,雇了一辆马车。吃过早饭不久,马车就来了。她见了马车,就知道这是一切终结的开端了。至少也是暂时分离的开端,因为昨夜他偶然表露的柔情,使她产生了将来可能破镜重圆的梦想。行李已经装到车顶上了,车夫扬鞭策马,载着他们离开了,磨坊主和那个侍候他们的老妇都对他们突然离开而感到有些迷惑不解,不过克莱尔跟他们说过,他发现这儿的磨坊并不是那种他所希望考察的现代面粉厂,这种说明,就自身而言,倒是对的。除此之外,他们走的时候,一举一动,都没留下任何破绽,使别人不会想到他们是惨败而归,也不会想到他们不是一同去拜访亲朋好友。

他们所走的路线,离几天前他们带着庄严的喜色而离开的那座奶牛场,相距很近。因此,克莱尔希望趁此机会去跟克里克老板把一些事情了结掉,与此同时,苔丝也很希望看望一下克里克太太,因为,若不这样做,别人一定会疑心他们之间的不幸。

为了使这次拜访尽可能地不惊动别人,他们让马车停在从大路拐向奶牛场的栅门旁边,然后顺着小路,肩并肩地走向奶牛场。柳树的枝头都已经砍了,透过光秃秃的树干可以看到克莱尔追随她、向她求婚的地点;它左边的那个院落,就是她被他的琴声所深深吸引的地方;更远一点,在那牛棚的后面,就是他第一次搂她的草地。夏日的金色图景现在已经变灰了,艳丽的色彩已是一片阴暗,肥沃的土地满是泥泞,潺潺的河水也已变得格外凄清。

老板隔着院子的栅门,就看到了他俩,于是迎上前去,脸上带着一种嬉皮笑脸的神色,在塔尔勃塞以及附近地区,人们总是以为,见到新婚夫妇重新驾临时,以这种表情迎接他们是最为恰当的。接着,克里克太太和其他一些老熟人,也都从屋里跑了出来,不过,其中没有玛莲和蕾蒂。

苔丝硬着头皮忍受他们那些躲躲闪闪的打趣、亲切友好的戏弄,她对这些笑谈的感触,比人们想象得还要深刻。他们夫妇之间,有着一种默契,对于相互之间的疏远,严格保守秘密,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得和平常的夫妻一样。接着,大家把玛莲和蕾蒂的事,详详细细地讲给苔丝听了,其实,关于这方面的事,她宁愿别人只字不提。蕾蒂已经回到父亲家里去了,玛莲动身到别的地方找工作去了。他们担心她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苔丝为了排遣听了这段叙述而产生的哀伤,就走到外面,与她所有喜欢的奶牛告别,亲手一个一个地抚摸它们。当苔丝和克莱尔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和大家挥手告辞的时候,好像是灵与肉都合为一体的恩爱夫妇,其实,若是有人看穿了真实情形,一定会为他们的这副模样感到特别的遗憾。从外表上来看,他们好像是一个生命的两个肢体,他的胳膊挽着她的胳膊,她的裙裾擦着他的衣裳,脸膛朝着同一个方向,看着面对他们的全场的熟人,说再见的时候,也是以“我们”相称。然而,在实际上,他们犹如地球的两极,相隔甚远了。也许,他们的态度中有一种异常呆板、异常困惑的成分,他们那种装出来的形影相随的亲昵中,有一种笨拙的成分,明显不同于年轻夫妇的自然的羞怯,所以,当他们走后,克里克太太对丈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