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女人总是吃亏 第三十六章(第2/4页)

“我乐意向你保证。我明白那种念头是不好的。”

“不好!那种念头是糟糕透顶了!”

“可是,安琪,”她满不在乎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替自己辩解说,“我起那种念头,完全是为了你,为了让你既能把我摆脱,又不至于落了个离婚的坏名声。我做梦也没想过是为了自己呀。不过,话也说回来,我死在自己的手中,也还是太便宜我了。被我所毁的丈夫呀,应该由你下手才对呀。我想,要是你能下手,要是你能亲自把我干掉,我就会更深地爱你,因为你的确没有别的办法脱身呀。我觉得我根本没有一点价值!我是你的绊脚石呀!”

“别说啦!”

“好吧,既然你叫我不要那么做,我就不那么做吧。我绝不跟你作对。”

他知道这是肺腑之言。由于昨天晚上绝望地折腾了一番,她现在已经没有一点精力了,不必担心她再采取什么轻率的举动了。

苔丝为了避免让自己闲下来,又去摆弄桌上的早餐,这么做,多少有些成功,不一会儿,他们就坐了下来,为了避免目光相遇,他们坐在桌子的同一边。起初,他们听到彼此吃喝的声音,都觉得非常别扭,不过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幸好两人都吃得很少。吃完早饭后,克莱尔站了起来,跟她说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吃午饭,接着就出门上磨坊去了,上那儿去机械地执行学习面粉加工的计划,这是他来到此地的唯一实际的原因。

他出门之后,苔丝站到窗前,很快就看到他的身影跨过那座通往磨坊的石桥。他下了桥,又穿过一条铁路,接着就消失了。于是,苔丝连气也没叹一声,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室内,开始收拾饭桌。

侍候他们的那个妇女很快就来了。有她在场,苔丝起初觉得相当别扭,然后倒觉得可以减轻烦闷。十二点半的时候,苔丝把那位邻居妇女独自留在厨房里,回到了客厅,等待克莱尔重新从桥后出现。

一点钟左右,他果真露面了。虽然还相距很远,可她的脸颊却变得绯红。她跑进厨房,吩咐在他进门后就立即开饭。他首先去了他们昨天一起洗手的那间屋子,然后,当他跨入客厅的时候,桌上的盘子盖儿正在揭开,仿佛是被他进来的动作揭开似的。

“真是准时啊!”他说。

“是的,我看到你走过桥来了。”她说。

他们吃饭的时候,只谈了一些日常琐事,说他一上午在磨坊里干了些什么,说了筛粉的方法和老式的机器,并说那些机器在改进的现代方法方面,恐怕对他没有多大启发,有的器具似乎还是当年为邻近寺院的僧侣们磨面时使用的,而那寺院只是一堆瓦砾了。午饭时分,他在家待了个把钟头,然后又出门了,直到黄昏的时候才回来。一晚上,他都在翻阅着有关报纸。她生怕碍他的事,所以,当那个老妇走了之后,她就退到了厨房里,让自己在那儿不停地忙了一个多钟头。

克莱尔来到了厨房门口。

“你不可以这样没命地干活。”他说,“你不是我的佣人,而是我的太太。”

她抬起眼睛,目光有点发亮。“我真的可以把自己当成你的太太吗?”她带着可怜的自嘲口气,低声地说。“你说的不过是名义上的太太罢了!唉,我也没有更多的企求了。”

“你可以把自己当成我的太太,苔丝!你本来就是嘛。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她带着哭音匆匆地说,“我本以为我——我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并不清白。我早就告诉过你,说我觉得自己很不体面——正因为这个,我才不肯嫁给你,可你——可你老是逼着我!”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因而把脸背了过去。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这种样子,都会软下心来,但克莱尔是个例外。一般来说,他算得上温柔和蔼、情感丰富,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蕴藏着坚固的历史的沉淀,如同松软的泥土里,埋着一层金属,无论什么东西,要想穿越这层障碍,都会被它弄钝,抵挡回来。正是这层障碍,使他不赞成教会;正是这层障碍,使他容不下苔丝。此外,他的情感中,真正的火焰少于虚幻的光环,对于女性,他若是不再信任她,也就不再追求了;在这一点上,克莱尔与许多易动感情的人恰恰相反,那些人即使在理智上认为一个女人可憎可鄙,却在情感上继续迷恋。克莱尔在一旁等着,直到苔丝止住了哭声。

“但愿英国能有一半女人像你这样体面。”他说道,突然笼统地抱怨起女性来了,“这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

他对苔丝说了一些诸如此类的话,因为他仍然被反感的情绪所支配,本来一个耿直的人,发现自己的眼光受了外表的欺骗,必然会起反感,变得乖戾、固执了。当然,在这种情感的底层,潜伏着同情的暗流,老于世故的女人,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来使他回心转意。但苔丝没有想到这一点,她把一切都看成是自己应有的回报,几乎不张口说话了。她对他的坚定的忠诚,几乎到了令人怜悯的地步;她虽然生来性情急躁,但是,他无论说什么话,她都不会觉得不合适;她“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81];无论他怎样对待她,她也不会想到他的坏处。她现在很可能是使徒时代的仁爱女教士,来到了追求私利的现代世界。

这一天,从傍晚到黑夜,从黑夜到凌晨,他们过得都和头一天一模一样。只有一次,她——从前那个自由、独立的苔丝——

曾大胆地向他做了一点亲近的表示。那是在他第三次吃完饭准备动身去磨坊的时候。他离开饭桌时,说了一声“再见”,她也回报了一声“再见”,同时把自己的嘴唇微微凑向他的嘴唇。可他却没有接受,而是急忙转过身子,说:

“我准时回来。”

苔丝立刻缩成一团,仿佛遭到了重击。以前,他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和她接吻,总是乐滋滋地说,她的嘴唇、她的呼吸,跟她吃的黄油、鸡蛋、牛奶、蜂蜜一样鲜美;说他就是从她的嘴唇上得到了滋养,还说了好些别的诸如此类的蠢话。可他现在对她的嘴唇却毫不理会了。他看到了她那缩成一团的样子,于是温和地对她说:

“不瞒你说,我得想个法子才行。我们现在还得在一起住几天,这很有必要,如果我们立刻分居,人们肯定会说长道短的。不过你必须明白,这只不过是顾全面子罢了。”

“是的。”苔丝出神地说。

他走出了门,在去磨坊的途中,他静静地站了下来,有一会儿,他后悔刚才没有待苔丝略微温柔一些,后悔没有亲她,哪怕就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