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女人总是吃亏 第三十五章(第3/3页)

“好吧。”她唯命是从地说。

他们绕来绕去的那条路,通往磨坊后面那著名的西妥教团寺院的遗址。在过去的好几个世纪里,磨坊一直是属于寺院的,可是现在,磨坊照常运转,寺院却已销声匿迹了,因为食物是经久不断的必需品,而寺院不过是倏忽即逝的信仰。人们不断看到,对短暂人生的解救胜过对永恒精神的解救。由于他们是迂回绕行,所以走来走去,离房子还是不远。她听从了克莱尔的指点,越过了大河上的石桥,往前走了几步,就到达了寓所。返回屋里时,只见一切都和离开时一个样,炉火还在燃烧着。她在楼下待了不到一分钟,就上楼进了自己的卧室。行李先前已经搬进来了。她在床沿坐了下来,茫然四顾,接着就开始脱衣。她把蜡烛移到床前的时候,烛光落到了白色凸纹细布帐子的顶上。帐顶下挂着一件东西,她举起蜡烛凑近一看,发现是一丛槲寄生。她立刻知道,是安琪放的。怪不得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有一个神秘的包裹,既难捆又难带,他没有告诉她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说到时候自然会明白那东西的用场。他是在情感炽热、心花怒放的时候,把它挂上去的。可现在,这丛槲寄生显得多呆多傻,多么不合时宜啊。

苔丝觉得,要想让克莱尔回心转意、大发慈悲,似乎没有可能了,所以,她再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她再也不必抱有任何指望了,因此,就呆头呆脑地躺了下来。一旦过分哀伤而变得麻木的时候,睡魔常常不期而至。心情愉快的时候,反而不如她现在这样容易入睡。所以,没过几分钟,孤零零的苔丝就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这间芳香四溢、寂然无声的卧室,也许,这卧室曾经就是她祖宗的新房呢。

那天夜里,又过了一段时间,克莱尔才顺着原路,回到寓所。他轻轻地走进客厅,点着了蜡烛,然后,他带着已经深思熟虑的样子,在一张旧的马鬃沙发上铺开了自己的几床毛毯,构成了简易的床铺。临睡之前,他光着脚跑到楼上,在她卧室门口侧耳倾听。他一听到她那均匀的呼吸,就知道她已经酣然入睡了。

“谢天谢地!”他喃喃地说,但是,他转念一想,不禁感到一阵心酸,觉得她把一身重负转移到了他的肩头,现在她倒可以无牵无挂地睡大觉了。他这种想法,虽然不是百分之百正确,但也几乎是正确的。

他转身下楼。然后,他又犹豫不决地把脸转向了她的房门。这么一来,他就无意中看到了一位德伯维尔太太的画像,因为这画像正好嵌在通往苔丝卧室的入口上。在烛光的照耀下,这画像不仅令人感到不愉快,而且使克莱尔觉得,在这个女人的面容中,潜藏着一种凶狠的企图,一种对异性报仇雪恨的强烈愿望。画像上的那种查理时代的敞胸长袍,就跟苔丝先前为了露出项链而把衣服的上边缩拢起来的一模一样。于是,他又一次非常难过地感觉到,苔丝和这个女人之间有着一种相似之处。

这足以阻挡他上楼了。于是他又转过身子,下了楼。

他的神色显得平静、冷漠,他那张紧闭的小嘴表明他有自我克制的力量,他的脸上仍然带着自苔丝坦白身世后就一直没有变化的极度茫然的表情。从他这张脸上可以看出,此人虽然不再是激情的奴隶,然而却没有从激情的解脱中发现任何好处。他只是思索着人生的意外变故、命运的盲目捉弄、世事的变幻莫测。在他崇拜苔丝的漫长的时间里,直到个把钟头之前,他都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苔丝更为纯净、更为甜美、更为贞洁的了,但是,他对自己说,从苔丝那张诚实清新的脸上,是看不透她的内心的,这种观点显然是不正确的,但是苔丝没有辩护人来矫正他。他又接着想,一个人的眼神与说出来的话语倒能完全吻合,可是她的内心世界却与她的外部世界极不相协、完全对立,竟然会有这种现象?

丝毫之差,判若天渊![80]

他斜躺在铺在客厅里的小床上,吹灭了蜡烛。夜色袭进室内,冷漠无情地占据自己的位置;夜色早已吞噬了他的幸福,现在正在那儿无精打采地咀嚼;夜色正准备不动声色、泰然自若地去吞噬千万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