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终身大事 第三十四章(第2/3页)

他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山羊皮制的小匣子,匣子上放着一封短信和一把钥匙。

短信是写给克莱尔的,是这么写的:

我的爱儿:你大概已经忘了,在你还很小的时候,你有个教母,名叫皮特尼太太,是个虚荣心很强的好女人,她在临终的时候,曾把她的一部分珠宝交给了我,嘱咐我在你将来结婚的时候,把这些珠宝赠给你的妻子(无论你娶的是谁),以表示她对你的一份慈爱。我不负所托,就一直把这种珠宝存在银行里。当然,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我觉得现在这么做未免有点不合适,但是,你也明白,我必须把这些珠宝转交给有权终身使用这些珠宝的女人,于是也就送给她。我相信,这些东西,按照你教母遗嘱的说法,是严格意义上的传家之宝了。兹附上关于此事的那条遗嘱的原文。

“我以前完全忘了,”克莱尔说,“现在可想起来了。”

他们打开匣子,发现里面装着一条带有鸡心的项链、一副手镯、一对耳环,还有别的一些小首饰。

苔丝起先似乎不敢碰它们,但是,当克莱尔把它们铺开来的时候,她那一双眼睛瞬息间像那宝石一般放射出夺目的光彩。

“是给我的吗?”她将信将疑地问道。

“当然是给你的。”他说。

克莱尔凝望着炉火。他回想起,当他还是十五岁少年的时候,他的教母——

一个乡绅的太太,他平生接触过的唯一的阔太太,总是坚信他会大有出息,说他以后会前程似锦。既然猜测他前途无量,那么,把这些珍贵的首饰留给他的太太,并传给她子孙的太太,似乎没有任何不相协调的地方。然而,它们现在闪烁着,仿佛有点儿嘲弄似的。“可是为何这么想呢?”他不禁自问。说到底,这不过是个虚荣心的问题,既然他教母那方面可以有虚荣心,那么他太太这方面也可以有哇。何况他的太太是德伯维尔的后裔呢,难道还有谁比她更配佩戴这些首饰吗?

突然,他热情地叫了起来:

“苔丝,把它们戴上,把它们戴上!”他从炉边转过身来帮她戴。

但是,她好像受了魔力的驱使,自己动手把它们戴上了,项链、耳环、手镯,一切全都戴上了。

“可是,你身上的长裙不合适,苔丝。”克莱尔说,“应该穿一件敞胸的,才能配得上这套光彩夺目的首饰。”

“是吗?”苔丝问道。

“是的。”他说。

他告诉她怎样把上衣的上边缩拢一些,仿佛是晚礼服的样式。她按他所说的那样做了,这么一来,项链上的鸡心就像本来设计的那样,单独地垂在她那白皙的胸前了。他后退一步,仔细地瞧着她。

“天哪,”克莱尔说,“你多漂亮啊!”

人人都知道,人靠衣裳马靠鞍。一个乡下姑娘,若是穿着朴素的衣装就能给人好感,那么,她要是穿上了时髦的服装,再仔细地打扮一下,就会变成令人惊讶、大放光彩的美女了。同样,参加深夜聚会的美女,如果穿上农妇的外罩,在一个沉闷的日子,站在一片单调的萝卜地里,那么,就会是令人遗憾的形象了。直到现在,克莱尔都从未估量到苔丝面容和身段方面的艺术性。

“啊,你若是出现在舞厅里,该多么好啊!”克莱尔说。“哦,不——不。亲爱的,我觉得,我更喜欢你戴着软布帽儿,穿着粗布衣衫,是的,比这样穿戴更好,尽管你配得上这些贵重的东西。”

苔丝觉得自己有着惊人的美丽,顿时满脸绯红,不过,只是激动,还不是快活。

“我除下来吧。”苔丝说,“要不然,会让乔纳森看见的。我戴着不合适,是吗?我想,得把它们卖掉?”

“再戴几分钟吧。把它们卖掉?绝不能卖。那样做,岂不辜负了别人的一片诚意?”

她又想了一下,便欣然同意了。她有话要说,戴着这些东西也许要方便一些。于是她就戴着珠宝坐了下来,两人又开始胡乱猜测乔纳森把他们的行李可能送到哪儿去了。他们倒好了等他来喝的啤酒,因为搁得太久,泡沫都跑光了。

此后不久,他俩便开始吃饭。饭菜早已在靠墙的桌子上摆好了,他们还没吃完,壁炉的烟就突然一抖,一股正要冒出去的烟却闯到屋里来了,仿佛有一个巨人用手掌在烟囱口堵了一下似的。原来这是因为外面的门被打开而引起的。穿堂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克莱尔起身走了出去。

“我怎么敲门,也没人听得见,”终于到来的乔纳森抱歉地说,“外面下着雨,所以我就自己开门进来了。先生,我把你们的东西送来了。”

“看到这些东西,我很高兴。可你来得太晚啦。”

“是的,先生,是来晚了。”

乔纳森的嗓音里有一种故意克制的成分,他在白天却不是这样,另外,他的额头上,除了岁月的皱纹,又添了几条焦虑的皱纹。

“今儿下午,”他继续说,“你和你太太——这阵子该这样称呼她了——你和你太太走过之后,场里发生了一件最可怕的事情,我们大伙儿都急得要命。或许你们还记得下午鸡叫的事吧?”

“哎呀,到底出了什么事呀……”

“呃,有的说鸡叫会出这件事,有的说会出那件事,但是,谁也没料到祸事会落到可怜的小蕾蒂身上,她竟然投水自杀。”

“什么?这不是真的!她还跟大伙儿一起为我们送行了呀……”

“是呀。唉,先生,当你和你太太——这是按合法的称呼——我是说,当你们两人坐上马车离开以后,蕾蒂和玛莲也戴上帽子出门了,今儿是除夕,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大伙儿就喝得稀里糊涂的,谁也没有过多地注意她们。她们先是到了路艾佛拉德,在那儿喝了一些酒,然后又溜到了屈武十字碑。她们好像在那儿分了手,蕾蒂踏进水草地,好像朝回家的方向走,玛莲继续朝前面的一个村子走,那儿还有一家酒馆。打那时起,就再也没人见到蕾蒂的踪影了,后来有个船工在回家的途中,看到大塘边上放着一些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女人的帽子和围巾。他在水里把她找到了。又叫了个男的,把她抬回了家,只当她死了,可她却一点一点地缓过来了。”

克莱尔突然想起,苔丝可能会听到这个阴郁的故事,所以就起身去关穿堂和前室之间的通往内室的门。但是,他的妻子已经走到了外室,身上披着围巾,正在倾听着乔纳森的叙述,心不在焉地盯着行李和行李上闪着亮光的雨滴。

“事情还没完呐,玛莲也出了乱子,人们发现她躺在柳树丛中,醉得像个死人似的。虽说从她的脸上就可以看出,她是个食量很大的姑娘,可是,她活了这么大,除了喝一个先令的淡啤酒,可从来没有碰过别的东西呀。唉,这些女孩子呀,好像全都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