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终身大事 第三十三章(第2/4页)

“我打定主意干点什么,表示表示祝贺。”老板说,“本来嘛,我们应该按照老规矩,去请一个音乐队,吹打弹唱,好好热闹热闹,可是我知道你们不喜欢这么大张旗鼓的,所以就改变了主意,想出了这么一点主意,做了这么一件不吵不闹的事儿。”

苔丝的亲人们住得太远了,即使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恐怕谁也觉得很难来的。实际上,也并没有去邀请马洛特的什么人。至于克莱尔的家庭嘛,克莱尔倒是写了一封信,把结婚的日子通知了他们,并且明确表示,如果家里的人愿意来参加婚礼的话,他将感到非常高兴,他盼望家里的人至少能来一个。可是,他的两个哥哥压根儿就没有回信,似乎对他非常气愤。父母倒是写了信,可是信上的内容叫人很不好受,说是为他这么仓促结婚而感到痛惜,不过又自得其乐地说,虽然他们没料到娶进门来的儿媳妇会是一个挤牛奶的,但是他们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也许能够明辨好歹了。

来自家中亲人的冷漠并没有使克莱尔感到多么苦恼,因为他觉得自己王牌在手,稳操胜券,不久之后就会使家里的人大吃一惊。要是现在把苔丝直接从奶牛场上带给他们看,向他们介绍说,她是德伯维尔的后裔,是名门闺秀,他觉得未免太急躁、太冒险了,因此他一直隐瞒着她的家世,打算花几个月时间,带她到外地走走,教她多看一些书,开开眼界,然后再带她去拜见公婆,那时,他就觉得她与古老世家的名声十分般配,从而可以扬扬自得地向父母介绍了。这种想法,如果没有什么别的,那至少是一个甜蜜的情人的梦幻,也许,苔丝的血统,对于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像对于他那样具有至高无上的价值。

苔丝觉得,克莱尔对她的态度仍和以前一样,压根儿没有改变,她写的那封信,没对他产生任何影响,因此便感到心虚,怀疑他是否真的收到信了。于是,她没等克莱尔吃完早饭,就离开餐桌上了楼。她想把克莱尔已经住了这么久的那间古怪、简陋的屋子——

克莱尔的栖身之所或容膝之处,再次好好地检查一番。她登上楼梯,站在那间屋子的敞开的门口,仔细观察,沉思默想。她俯下身子,朝门槛里望去,两三天之前,她就是慌慌张张地把信从这儿塞进去的。屋子里,地毯一直铺到了门槛边上。在地毯的底边下,她看到装有她那封信的白信封,露出了一点儿白边。原来,她由于当时慌慌张张,把信从门底下塞进去时,一直塞到地毯底下去了,这么一来,他根本就没有看见过这封信。

她感到一阵昏厥,把信捡了起来。信就在这儿,原封不动,就像她刚塞的时候一模一样。那座沉重的大山原来并没有被搬开呵。而现在她却不能再让他看到这封信了,因为大伙儿都在忙着为他们的婚礼做准备了,她只好下了楼,回到自己房间,把信毁了。

克莱尔再次看到苔丝的时候,苔丝的脸色极其苍白,这使克莱尔感到焦虑不安。苔丝匆匆认为,那封信之所以放错了地方,是因为天意不让她坦白,但是在良心上,她又觉得未必是这样,因为还来得及告诉他呢。可是,一切都是乱哄哄的,大伙儿都在跑进跑出的,都要梳妆打扮,而且还邀请了克里克夫妇做证婚人呢。因此,要想进行深思熟虑、不慌不忙的交谈,几乎是不可能的。苔丝和克莱尔能够单独相处的唯一时刻,就是他俩在楼梯上相遇的那一片刻。

“我急着要跟你谈一谈——我要把我一切过错全都告诉你!”她带着假装的轻快说道。

“不,不。这会儿我们不能谈什么过错了,亲爱的,至少在今天,你得算是十全十美的!”他大声说道。“我想,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谈论我们的过错。我也会把自己的过错告诉你的。”

“可是,我觉得我最好现在就讲给你听,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说……”

“好啦,我的不切实际的小姐,待到我们到新房里安顿好了,你想说什么就跟我说什么吧,可现在别对我说。到时候,我也会把自己的过错告诉你的。只是别让那些事情来搅坏了我们今天这个好日子,待到日后无聊的时候,倒是解闷的好材料呢。”

“那么,亲爱的,你是不愿意让我现在跟你说喽?”

“是的,苔丝,真的不愿意。”

他们马上就得换衣服,马上就得动身,所以,没有时间谈下去了。听了他那番话,她再思考时,仿佛更放心了。在随后关键性的两个钟头里,她对他的一片赤诚,如同一股激流,席卷着她,把她冲向前去,使她再也不能瞻前顾后了。她只有一个愿望,长久以来抵制不了的愿望,那就是让自己做他的女人,称他为她自己的丈夫,他的亲人——

然后,如果有必要的话,哪怕去死。这种愿望最后终于战胜了沉闷的后顾之忧。她更衣打扮的时候,仿佛是在驾着五彩缤纷、充满幻想的云朵,那辉煌的光彩盖住了一切不祥的阴影。

教堂离这儿很远,他们只好乘坐马车了,尤其是在冬天。他们在路边的一家客栈里,定了一辆轿式马车,它还是从很久以前有驿车的年代保留下来的车辆。轮辐很粗,轮辋很重,车架子又弯又大,缰绳、弹簧也都特别粗大,车子的辕杆就像古代的攻城槌。赶车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年高德劭的“赶车郎”,由于年轻的时候过多地遭受了风吹雨打,再加上老是喝烈性酒,所以长期以来遭受着风湿病的折磨。自从不再用他专门赶车以来,已经有整整二十五年了,他老是无所事事地站在客栈门口,仿佛在等待昔日的光景重新返回似的。过去,他在卡斯特桥市的“王徽旅店”当了多年的车夫,由于左腿外边老是被豪华马车的车辕所擦破,所以那块地方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伤痕。

在这辆笨重的、嘎吱直叫的马车里,新郎新娘以及克里克夫妇等一行四人坐了下来,坐在那个老朽的马车夫的后面。克莱尔本来很希望他那两个哥哥至少能来一个,做他的伴郎,他在家信里也曾微微作过暗示,但是,他们都没回信,自然是不肯来了。他们本来就不赞成这门亲事,那么就别指望他们帮忙了。也许他们不来反而更好些。他们并不是善于处世的年轻人,且不说他们对待这门婚事存有偏见,就是叫他们和奶牛场的工人平等相处、称兄道弟,对他们那种酸不溜秋、自诩高雅的人来说也一定觉得很不好过。

苔丝仿佛腾云驾雾一般,感觉不到这一特定的时间,看不到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他们去教堂是走的哪条道路。她只是知道克莱尔紧靠在她的身边,其余的一切不过是迷糊不清的雾气。她现在已经成了只存在于诗歌之中的天上的人了,成了克莱尔跟她一起散步时经常谈及的那种古代仙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