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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渔网,这样的捕捞,将终结一切反常现象。倘若那扫遍了天堂之底,那么最后,必然也会扫掠黝黑的指骨镇镇底。我们无法不幻想,从那儿浩浩荡荡升起一群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的湖中常客——采浆果的人、猎人、迷途的孩子,从那时和此后的千古万代算起,直至刚过去的现在;至那位从事信仰疗法的女士,身穿白长袍,把船划出四分之一英里外,试图在日出时分重新走回来;至那位农夫,有一年春天他拿五美元和人打赌,相信冰依旧坚实得可以让他策马过湖。除了他们,再加上游泳的人、坐船的人和乘小划子的人,在如此拥挤的人潮中,我的母亲似乎难以引人瞩目。那将掀起一场大规模的重新认领活动,掉落的纽扣、放错的眼镜,邻居和亲属,直至时间、失误、事故,一应勾销,世界变得可以理解、完整无缺。西尔维说,其实莫莉是去一家教会医院当记账员。大概是望见鸥鸟飞翔,像火花在拖着雨水横越湖泊的云朵表面攀升,才使我幻想这样的壮举也许会成功。或是因为看见小虫子爬出草丛,看见某片丢弃的树叶在风尖闪光。升天在那样的时刻似乎成了自然法则。若再添加一条完成法则——即,最终必须使万事万物都变得可以理解——那么,我幻想中姨妈曾从事的某项像那样的普遍营救工作将无可避免。我们的思绪为何转向某个手势,转向衣袖的滑落,转向一个特定、平凡的下午的房间一角,即使我们在熟睡,即使我们老迈得放弃了思考别的事务?若不是为了最终能织缀起来,这所有碎片的意义何在?

有西尔维,我心满意足,因此,当我发觉露西尔开始用冷静、平视、铁了心的眼神打量别人时,大吃一惊,那眼神,宛如从一艘徐徐下沉的船上,打量不远的湖岸。她拔光蓝色平绒芭蕾便鞋脚趾上的亮片,那是西尔维在抵达后的第二年春天买给我们上学穿的鞋。虽然路上的淤泥仍有数英寸之高,在车轮碾过的辙迹两边像花色肉冻般晶莹透亮,可我喜欢极了那双浅口便鞋。春日里,水从接缝处滋滋渗进的感觉,沁人心脾,即使在大太阳下,一点点微风也会竖起我们手臂上的汗毛。

那些日子,倘若用木棍撬开泥土,会发现大批聚合的冰条,纤细如针,像泉水一样纯净。这一精密的结构,在我们避开路面和水坑期间支承我们的重量,直到冬天的整体溃决来临。这般精巧的即兴之作总归会溃败。很快,我们每迈一步,鞋子就进一次水。到那时,鞋底已基本不见。西尔维从来不买质量最好的东西,不是因为她吝于花钱(不过,由于钱是我们的,她花起来战战兢兢,甚至偷偷摸摸),而是因为只有廉价杂货店里能买到符合她喜好的稀奇古怪之物。每当西尔维出门购物时,露西尔便咬牙切齿。

我也一样,因为我发现,随着露西尔的改变,和她保持一致的态度不无裨益。她属于普通人。尚未到来的时刻——本身乃一种反常现象——对她而言真实得无以复加。那是吹在她脸上的一股强风;假如由她创造这个世界,那么每棵树都是弯的,每块石头都已风化,每根树杈都被那恒定不变的逆风吹得光秃秃。露西尔看出每样事物均有可能变得惹人反感。她要精纺毛线织的连指手套、棕色的牛津鞋、大红的橡胶雨靴。褶裥松垮了,亮片掉了,缎面怎么也洗不干净。西尔维买回家给我们的漂亮小巧之物,没有一样得以维持该有的寿命。西尔维,站在她的立场,永远活在美好的现在。对她而言,事物的衰败始终是新奇的意外,失望不是用来流连的。天鹅绒的蝴蝶结和塑料皮带,雾化器和金色的梳妆用品套装,带扇形花边的尼龙手套和有马海毛镶边的短袜,虽然用一天或一个星期后可能就残损失灵,但不管怎样,西尔维仍总带给我们奇珍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