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7页)

“或许,”我试探性地说道,“柯林斯小姐可以治愈您的伤。”

“她?”他突然大笑一声,接着又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静静地说道:“她就像音乐一样。一种安慰。美妙的安慰。那就是我如今唯一的盼求。一种安慰。但要治愈伤口?”他摇了摇头。“假如我现在给您看看,我的朋友——我可以给您看一下——您就会发现那是不可能的。药是不灵的啊。我想要的,现在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安慰。即便就像我所说的那样,只能达到半挺的程度,我们只不过是舞动而已,那么再来六次就足够了。那之后,伤口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到时候我们有自己的动物,有青草,田野。她为何选了这样一个地方?”

他又一次环视四周,摇了摇头。这次他沉默了许久,大概有两三分钟。我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他倾身向前。

“瑞德先生,我有一条狗,叫布鲁诺,他死了。我……我还没有埋葬他呢。他装在一只箱子里,算是棺材吧。他是个好朋友。虽然只是一条狗,但却是好朋友。我筹划了一个小型葬礼,只为了与他道别。没特别的意思。布鲁诺,他如今是过去式了,但这是一个小型葬礼,只为道别而已,那何错之有?瑞德先生,我想问问您。只是个小忙,为了我还有布鲁诺。”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柯林斯小姐走进房间。我和布罗茨基随即站起身,帕克赫斯特跟着她进来,关上了门。

“非常抱歉,柯林斯小姐,”帕克赫斯特说道,面带愠色地看着布罗茨基。“他就是不懂得尊重您的隐私。”

布罗茨基僵硬地站在屋子中间。柯林斯小姐走近了些,他朝她鞠了一躬,从中我看到了一丝优雅,从前他必定风度翩翩。他把花束递给她,说道:“只是个小礼物。我自己亲手摘的。”

柯林斯小姐接过花,但完全没把它当回事。“也许我猜到了你会这样子来这儿,布罗茨基先生,”她说,“我昨天去了动物园,你便以为可以肆无忌惮了。”

布罗茨基垂下双目。“可是时日不多了,”他说,“现在我们浪费不起时间啊。”

“浪费时间干什么,布罗茨基先生?太可笑了,你就这样来了。你知道我早上是很忙的。”

“求你了,”他举起手掌,“求你了。我们现在都老了,用不着像从前那样争吵了。我只是过来给你送花的,还有提个小建议。仅此而已。”

“建议?什么样的建议,布罗茨基先生?”

“就是,今天下午到圣彼得公墓和我见个面吧。就半个小时而已。就我们两个,谈点事情。”

“没什么好谈的。昨天去动物园明显是个错误。你是说公墓吗?你怎么会找这么个地方约我?你是脑袋进水了?不约在饭店、咖啡馆或某个花园或者湖滨什么的,却偏偏提议去公墓!”

“抱歉。”布罗茨基看起来真的无比沮丧。“我没想到。我忘记了。我忘记圣彼得公墓是块墓地了。”

“别装蒜了。”

“我的意思是,我经常去那儿,我们觉得那儿十分幽静,我还有布鲁诺。即便在最糟糕的时候,到了那儿我的心情就不那么糟了,那儿很静谧,很幽美,我们喜欢那儿。所以我就提议这个地方了。真的,我忘了。那儿埋着死人呢。”

“我们去那儿干吗?坐在墓碑上,回忆往日时光?布罗茨基先生,你真的要好好想想你的建议了。”

“但我们很喜欢那儿,我还有布鲁诺。我以为你也会喜欢。”

“哦,我明白了。你的狗死了,你就希望我代替它的位置。”

“我不是那个意思。”布罗茨基那矜持的表情忽然消失,脸上掠过一丝焦躁不安。“我根本不是那意思,你知道的。你总是这样。我想啊想,想要找到对我们都好的事情,而你呢,又是冷嘲,又是热讽,觉得那样很可笑。而别人的呢,你却说那是多美妙的主意啊。你老是这样。就像那次吧,我安排我们坐在科比连斯基演奏会的前排……”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在唠叨这些事情?”

“但一样的啊,一样的。我想出了一些……一些好事情,因为我知道,在你内心深处,你喜欢让事情有点与众不同。然后呢,你却又加以嘲笑。或许是因为那是我的主意,比如公墓这事吧,在内心深处,其实很吸引你,而你呢,你也明白我懂你的心思,所以你假装……”

“胡说。我为何要跟你谈这些事情,根本没有理由。太晚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布罗茨基先生。无论吸引与否,我都不会与你在公墓见面的,因为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我只是想解释一下。这一切的一切,为何会发生,我从前为何那样……”

“一切都太晚了,布罗茨基先生。至少晚了二十年。更何况,我已无法忍受再听到你这么道歉了。即便现在,一听到你满嘴的道歉,我就不禁浑身发抖。这么多年来,你的道歉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开始。又一轮痛苦与羞辱的开始。哦,你为何要来骚扰我?一切都太晚了。况且,自你清醒后,又喜欢穿得怪里怪气的。你穿的都是些什么衣服呀?”

布罗茨基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是有人建议我这么穿的。那些帮我的人。我又要去指挥了。我得穿得像个指挥家,这样人们才会那样看待我。”

“昨天在动物园我就差点跟你说了。那件可笑的灰外套!谁要你穿那件衣服的呀?霍夫曼先生吗?真的,你得对自己的形象稍稍多用点心思。这些人把你打扮得像个木偶,而你竟然随他们那么做。你现在看看自己!这身可笑的行头。看看你!你以为穿成这样,就有艺术家的派头啦?”

布罗茨基垂眼瞥了瞥自己的装束,眼中露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然后,他抬起头,说道:“你这个老太婆,根本不懂当今的时尚。”

“老人才有特权对年轻人的服饰指指点点。但你竟然穿成这样,真是太可笑了。真的,没用的,真不是你的风格。老实讲吧,我倒觉得这城市更喜欢你几个月前的穿着。就是说,那些优雅的破衣烂衫。”

“别嘲笑我了。我不会再像那样了。也许我马上又可以当指挥家了。这些是我现在的服饰。我觉得自己看上去很得体呀。你忘记了,在华沙,我也穿这样的衣服呀。打这样一个蝴蝶领结。你如今忘记了。”

刹那间,柯林斯小姐眼中掠过一丝惆怅,然后她说:

“我当然忘了。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些事情?这些年来,我还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事情要记呢。”

“你的裙子,”他突然说道,“真的很漂亮。非常雅致。可你的鞋子跟从前一样难看,简直糟透了。你永远不承认你的脚踝很粗。一个这么纤细的女人,脚踝却总是这么粗壮。看,现在还是这样。”他指了指柯林斯小姐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