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赫拉一边做饭一边抬起头。“噢,你今天回来得早。”她说,起身亲吻他。每次见到他,她表情都会为之一变,他能看到其中的幸福,那总会让他内疚又害怕,因为她的生命是如此依赖于他,就好象她对他们周遭世界中潜伏的无数危险全然不觉。

“我在城里有事要做,就没回基地。”莫斯卡说。列奥抬头冲他点了点,然后继续看书。莫斯卡伸手进口袋掏烟,手指却碰到德国人的身份卡。

“吃完饭后载我去一趟警察局,如何?”莫斯卡问列奥,他把卡扔到桌子上。

列奥点点头,问道:“那是什么?”莫斯卡告诉他们发生的事情,他注意到列奥带着好奇又好笑的微笑看着他。赫拉把热汤倒进杯子里,什么都没说,然后把培根放到电热板上。

他们小心翼翼地蘸着咸饼干喝着汤,赫拉把蓝色身份卡从桌上拿起来,一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把它翻开来。“他结婚了,”她说,“他蓝眼睛、褐色头发,是印刷工,那是份好工作。”她打量着照片,“他看上去不像坏人,我真好奇他有没有孩子。”

“通行证上没写吗?”莫斯卡问。

“没,”赫拉说,“他手指上有个疤。”她把卡放到桌上。

列奥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汤,靠到桌边,脸上的神经开始抽动。“告诉我,”他说,“为什么你不直接跟那人一起去警察局呢?很近的。”

莫斯卡对他微笑:“我只是想吓唬一下那个男人,不准备做什么。”

“他今晚肯定会过得很糟糕。”赫拉说。

“他活该。”莫斯卡愤怒地自卫,“那混蛋以为自己是谁,管这种闲事。”

赫拉苍白灰色的眼睛抬起来。“他是觉得耻辱,”她说,“我想,他是觉得这些孩子在街上乞讨、捡烟头是他的错。”

“该死,让他急出汗来,”莫斯卡说,“在你烤焦那些培根之前,给我来一点怎么样?”

赫拉把培根和一条德国黑面包放到桌上。他们吃完了油腻腻的三明治后,列奥和莫斯卡起身,列奥在箱子上找他的吉普车钥匙,赫拉拿起身份卡看了一眼地址。

“瞧,”她热切地说,“他住在罗姆沙姆街,比警察局更近。”

莫斯卡简短地说:“不用等我了,我们之后去俱乐部。”然后,当她把头靠过来等他亲吻时,他微笑着,她薄薄的浅棕色头发紧贴在头皮上,像个头盔。这个充满感情的动作总会让他更爱她,但他只是微笑,从不主动这么做。

“你想我带点冰淇淋回来吗?”她点点头。他走出门口时,她在身后喊:“那条街就在去俱乐部的路上。”

坐上吉普后,列奥对他说:“我们去哪儿?”

“好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把我送去那人的家。”莫斯卡摇头,“你和她真能给我找麻烦。”

“我不在乎,”列奥说,“但它就在去俱乐部的路上,再说了,我知道什么是你们说的‘急出汗’,这个词非常准确。”他骨骼巨大的脸转向莫斯卡带着一丝悲伤的微笑。

莫斯卡耸肩:“我甚至不想看一眼那个混蛋,要么你去他们家,列奥?”

“我不去,”列奥咧嘴笑着说,“是你从他手上拿走的,就该由你送回去。”

他们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栋房子。曾经的两户私宅分割成一套分租合住房,以提供人们亟需的住处。前厅的门上是所有租客的名单,包括家里的每一个成员和他们住的公寓号。莫斯卡看着身份通行证对比名字,然后走到二楼。他急促地敲了敲,门立刻就打开了。他意识到对方已经透过窗子看到了他,正等着他敲门。门边的男人还是那个子弹型的脑袋和严厉的长相,但脸上却带上了极力自控的表情,头颅上裸露的秃顶也使他显得柔和起来。德国人站到了一边,莫斯卡走了进去。

他打断了晚餐,大房间里的桌上放着四个盘子,盛着黑色的肉汁,上面漂着深色蔬菜碎片和大块的白色土豆。一个角落里有张床,墙的远处别扭地挂着个水槽,它上面有一大幅涂满深绿色的画。一个女人,浅色头发紧贴着头颅,想把两个小男孩带去门那边公寓的另一间房。但当她转身看到莫斯卡后,孩子们挣脱开了。所有人都看着莫斯卡,等待着。

他把蓝色身份卡递给那德国人,他接过去,支吾着:“唔?”

莫斯卡说:“你不用去警察局了,忘了一切吧。”

从恐惧中骤然放松,那张生硬而严肃的脸变得惨白。白天的震惊、吉普尖叫着停到他家门口,这一切合在一剂溶解他血液的毒药。他明显地一晃,他妻子立刻跑过来撑住他,把他扶到桌子周围四张空木椅中的一张上坐好。

莫斯卡有些惊慌,对那女人说:“有什么问题,他怎么了?”

“没事,”女人说,语调死气沉沉的,完全不带一丝感情或生命力,“我们以为你是来抓他走的。”她的声音颤了颤。

一个孩子惊恐地哭起来,就像他的世界都被摧毁了。莫斯卡想让他安静下来,向前走几步,拿出了一块巧克力。孩子吓坏了,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莫斯卡停下来,无助地看着那个女人,她正给丈夫倒一小杯酒。男人喝酒时,女人跑到孩子旁边,扇了他一嘴巴,然后把他抱起来。孩子一动也不动。父亲仍然极度焦虑,说:“等等,请等一等。”然后几乎是跑着到了橱柜边,拿出一瓶烈酒和一个小酒杯。

他给莫斯卡倒了一杯酒,塞到他手中:“全都是误会,您瞧,全是误会。我以为那些孩子在骚扰您。我不是要干涉您。”莫斯卡记起这男人在格洛克大楼前吼那两个男孩时的怒火,愤怒的羞耻和内疚,就像他自己是造成孩子们堕落的原因。

“没事。”莫斯卡说,试图把酒放回桌子上,但德国人总拉着他的胳膊,把酒又塞给他。

忘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还在看,那个父亲像为自己的生命辩护似的激动地说:“我从来都不是纳粹,入党只是为了保住工作,所有印刷工都得加入。我跟他们毫无瓜葛,完全没有。我从来都不是纳粹。喝吧,这是好酒,喝掉它。这是留着我生病时喝的。”莫斯卡喝了酒,挣脱开,向门边走,但德国人抓住他,握住他的手,“我非常感激您的好心,这是发自肺腑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我总是说美国人很好。他们都很善良。我们德国人很走运。”最后,他握了握莫斯卡的手,头因紧张和松了口气的激动而左右摇晃着。

那一刻,莫斯卡有种无法控制的冲动将他揍倒,让那个秃脑袋和抽搐的脸上满是鲜血。他扭开头隐藏起自己的轻蔑和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