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第4/5页)

我们终于要抛钩了,我兴奋得浑身颤抖。我几乎没法把装了鱼饵的鱼钩从鱼竿的软木柄上取下来。哑巴突然用他的大手指抓住我的肩膀,我发现他带着痛苦的脸庞离我只有几英寸。他的下巴朝我父亲点了好几次,他只想让我们其中一个人抛钩,那就是我父亲。

“天哪!”我父亲看着我们两人说,“我的天哪!”过了一会儿,他把鱼杆放在砾石上,取下帽子又戴上,眼睛瞪着哑巴,然后走到我站着的地方。“抛吧,杰克,”他说,“没关系,抛吧,儿子。”

就在抛钩前,我看了一眼哑巴,他的脸僵着,下巴上有细细一道口水。

“那狗娘养的咬钩时,你就猛拉,”我父亲说,“确保钩上,它们的嘴巴就像门把手那样硬。”

我松开鱼线,胳膊往后抡,往前一甩,把嘎嘎响的黄色鱼钩尽量往远处扔,它哗啦一下落在四十英尺之外的水里。我还没有开始把线收紧,水里面就炸开了锅。

“钩住它!”我父亲大声叫道,“上钩了!钩住它!再钩!”

我猛拉,拉了两次。我钩住了它,一点没错。钢制鱼杆弯了,来回猛摇。我父亲一直在大叫:“让它跑!让它跑!让它拖着线吧!给它放线,杰克!现在收线!收线!不,让它跑!呜咦!看它跑!”

那条鲈鱼在池塘里到处乱跳,每次跳离水面,它都会摇动头部,我能听到鱼饵嘎嘎作响。接着它会再跑一气。过了十分钟,我让那条鱼侧着身子,离岸边有几英寸。它看上去特别大,有五六磅,被打败了,张着嘴巴,鱼鳃慢慢翕动。我感觉自己的膝盖很软,几乎无法站立,但是我把鱼杆举得高高的,鱼线绷直着。我父亲没有脱鞋就蹚水过去。

哑巴开始在我后面气急败坏地发出咕哝的声音,但是我不敢把目光从鱼那里移开。我父亲离那条鱼越来越近,想抠住鱼鳃把鱼拿起来。哑巴突然一步跨到我面前,开始又是摇头又是挥手,我父亲扫了他一眼。

“哎,你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个狗娘养的?这个孩子钓到了一条我所见过的最大的鱼,他才不会把它扔回去呢。你是什么毛病?”

哑巴一直在摇头,并向池塘做着手势。

“我才不会放了这个孩子的鱼。你要是以为我会那样做,那你还是再想想吧。”

哑巴伸手去抓我的鱼线。与此同时,那条鲈鱼又有了力气,掉头又开始往远处游。我大喊大叫,接着我昏了头,我想是——我啪地一下合上卷线器开始收线。那条鲈鱼最后一次猛跑,鱼饵飞过我们头顶,卡到一根树枝上。

“走吧,杰克,”我父亲一把抄起他的钓鱼杆说,“趁我们还没有像这个狗娘养的一样疯掉之前,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走吧,这个该死的家伙,趁我还没有把他揍趴下。”

我们开始离开池塘。我父亲牙关紧咬,很生气。我们走得快。我想哭,但是一直做吞咽动作,想忍住眼泪。有次我父亲绊到一块石头,他紧跑几步才没有跌倒。“该死的狗娘养的家伙。”他咕哝道。太阳几乎落下,起了微风。我扭头看到哑巴还在池塘那里,只是当时他到了柳树那里,一只胳膊搂着一棵树,俯着身子看着下面的水,水边的他看上去很黑也很小。

我父亲看到我往后面看,他停下来转过身。“他在跟它们说话,”他说,“他在向它们道歉。他又疯又傻,那个狗娘养的!走吧。”

那年二月,河里发了大水。

入十二月后的两三个星期里,在州里我们那一带,到处下了很大的雪,然后正好在圣诞节前天气变得很冷,地面结冻了,雪一点都没化。快到一月初时,吹起了奇努克风13。有天早上我醒来时,听到风呼呼地吹着房子,还听到从房顶不停往下滴水。

风刮了五天,到第三天,河水开始涨了。

“涨到了十五英尺,”有天晚上我父亲看着报纸说,“比称得上洪水的水位还高三英尺。哑巴那个家伙的鱼要损失了。”

我想去莫克西桥那里看看水涨了多少,但是我父亲摇摇头。

“洪水没有什么好看的,我这辈子想看的洪水都已经看过了。”

两天后河水涨到最高,之后水位慢慢下降。

一星期后的一个星期六早上,我、奥林·马歇尔和丹尼·欧文斯骑自行车骑了五六英里,去了哑巴家那边。我们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然后到了那里,走过挨着哑巴家地产的一块草场。

那天的天气潮湿,风大,破碎的乌云快速飘过灰色的天空。地上湿透了,我们不停地遇到深草中的水洼,没法绕过去,就蹚了过去。丹尼刚学会说粗话,每次他踩下去被水浸了他的鞋子时,就会大声说出一连串脏话。我们能看到牧场那头涨了水的那条河,水位仍然很高,溢出河道,绕着树根汹涌着,侵蚀着土地的边缘。河中央那里流大水急,不时会有一丛灌木漂过,要么有一棵树,树枝支棱着。

我们到了哑巴的栅栏那里,发现有一头奶牛卡在那里,贴着铁丝网。它身体膨胀,毛皮显得光滑,灰色的。大小不论,那是我们所见到的第一具死尸。奥林拿了根棍子捅了捅那双睁着的胶状眼睛,然后掀起尾巴,这儿碰碰,那儿捅捅。

我们沿着栅栏,继续朝那条河走去。我们不敢碰铁丝网,因为想着也许还能电到人。但是到了一个看着像是深深的沟渠的地方,栅栏突然就没有了。地面到这里突然陷入水中,这部分的栅栏也是。我们穿过铁丝网,沿着那条水流湍急的水道走去,它直接穿过哑巴的地,直直地朝着他的池塘而去。走得更近时,我们看到河道纵向通到池塘那里,在另外一边,硬是冲开一个出口,接着的那段弯弯曲曲的,然后在四分之一英里外重新汇入那条河。池塘本身这时看上去像是主要河道的一部分,宽阔,水流汹涌。毫无疑问,哑巴的鱼多半都被冲走了,而那些也许没被冲走的鱼在水面下降后,仍然能够自由来往。

这时我看到了哑巴。看到他,我吓了一大跳,向其他几个人示意,我们全都蹲下来。他站在池塘远远的那头,离水冲出去的地方不远,他盯着急流看。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到我们。我们顿作鸟兽散,沿着来时的路逃走,跑得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

“不过我忍不住要可怜哑巴那个家伙。”几个星期后吃晚饭时我父亲说,“他现在的情况糟糕极了,这点没错。是他自找的,可是不管怎样,你还是会可怜他。”

我父亲又说上星期五晚上,乔治·雷考克看到哑巴的老婆跟一个大块头墨西哥人坐在运动家俱乐部。“而且还远远不止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