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洁下等人的疗伤能力(第3/8页)

真奇怪,他对自己说,人竟然会死。要是一直活下去会怎样呢?他想象着没有死亡的世界,一个所有降生的人都还活着的世界。届时将会连走动的空间都没有,他心想,所有能喘气的都挤在一起。这个想法让他产生一种幽闭恐惧,也让他想起父亲把他关进衣柜的习惯。也许应该有死亡,他想,给仍然活着的人腾出地方。他心里一下子敞亮了,并开始与死亡讲和。他直起身子,回到房间里。他迟早需要面对父亲的尸体。

他试图避开床上的死人,但怎么也无法把眼睛从那里移开。他对他父亲脸上放松的表情和自己的漠然感到震惊。这个死去的人已经不是他父亲了,而只是一个他不得不去处理的东西。他离开房间,烧上水,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加了奶的浓茶,不放柠檬。我可以自己做主了,他心想。这个崭新的前景让他充满了担忧。他喝完了茶。

他要去通知邻居,他们会安慰他,告诉他该干什么。他们会做出正确的决定,从而免去他做出艰难选择的义务。他为自己的决定感到高兴。他再次离开家。他父亲超大的皮鞋让他的步履带着古怪的拖沓,这种可怜巴巴的行走方式带给他稍许的安慰。

他穿着父亲超大的外套和皮鞋,来到邻居家门口,宣布道:“父亲死了。”觉得自己至少完成了一个孝子应尽的义务。现在,事情可以按照它自己的轨迹运行了。

邻居认出了那件外套,但还是不能把它和面前站着的年轻人对上号儿。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于是艾米莱又大声宣布了一次:“父亲死了!”他注视着她张开的嘴巴,舌头舔了一下上嘴唇上细细的汗毛,留下一小道舔痕。他在等着她接管这件事,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拒绝。这时她说道:“哦,天哪,你最好进屋来说吧。”他怀着解脱的心情拖拖沓沓地走过她家黑暗的走廊。

“你父亲现在在哪儿?”

“在床上。”

“你父亲不是一个开心的人,也许他现在反而开心一点了。我从来就不喜欢他,这么说他我很抱歉,但我从来不对死人说瞎话。葬礼安排好了吗?”

艾米莱被她的爆发惊呆了,摇了摇头。

“好吧,”妇人说,“我们就从这儿开始吧。”

这时艾米莱觉得自己像一块清晰的玻璃,谁都可以一眼看穿他。

“你确信他死了?”妇人问。

艾米莱此前如此确定,他甚至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假设。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昏过去了?”

艾米莱不知道。

艾米莱吓得不敢回到屋里,他一方面期望父亲光着身子坐在床上,一方面期望他已经开始腐烂。

老妇人拿出一面小镜子,放在他父亲嘴巴的上方。玻璃没有起雾。

艾米莱低头看着他父亲的皮鞋,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他看见的是他父亲的脚、他父亲的外套。此刻他正穿着他父亲的寿衣。

“这套衣服是他的,我得脱下来。”

“这是一套很好的寿衣。脱下来,我帮你给你父亲穿上。”

妇人在他的橱柜里翻找,吃惊地发现一叠女孩的衣服。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

她把衣服在他跟前比画了一下。

“我不得不说,不大不小正合适!”

把他的长发往后拢了拢,注意到这男孩黑色的卷发。想象一根红色的小丝带。一个发自内心、来自直觉的声音。

“穿上这套衣服。”

老妇人被眼前的变化惊呆了,一个真相被澄清了。她对艾米莱和他父亲有过揣测,不过从来没有被证实过。她的邻居不仅有一个儿子,他还有一个女儿。

派兹托索不是一个受过正规训练的牧师。他唯一的一次训练是把自己捆在一棵树上。不知怎么搞的,从那时起他就打定了主意,穿上了牧师的服装,举止也和牧师一样。他的那套服装是在一个旧货店里购得的。

是哪种直觉促使他来到我们的小镇我们无从知晓,教堂和边上的一间小房子已经关闭了很多年。他把脚踏车留在镇外,用脚完成了最后那一段旅程。他觉得这样做能够给人留下一个苦行僧的印象。他是怎样发现这里有个空缺的职位的呢?

热风吹着他的脸,沿途的尘土让他嗓子发干。他体内的水分全部升到了身体的表面。一颗小石子钻进了他鞋子里,每走一步都会引发一阵钻心的剧痛。他从中感到了某种快乐。一边走一边感受着生活的鞭挞。

来到镇上后,他看见一块招牌。如果上面写着的是“圣水”或者“天堂欢迎你”,他的心情会更好一些,但上面写着的是——“阿马莱托”。门敞开着,消除了自己的燥渴后,他做好了认真看一看这个小镇的准备。他对自己看到的东西十分满意。

他有关信仰的物件很快就暴露了。没有人会检查一个牧师的身份证,他知道这一点。他碰巧路过这里。等他离开这里时,我们的生活却永久地改变了。

债务

一直没有科斯塔的音讯,苉雅有点儿心酸,对自己说他是个不错的性伴侣,有点儿想他,但决定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她觉得自己欠卢伊吉点儿什么,总在琢磨该怎样偿还。卢伊吉抗议说不存在这样的债务。她也同意这一债务与金钱无关,只想适当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他曾支持、照顾过她,并以他奇特的方式帮助她找到了坚定的目标。

首场公演之后,她彻底泄气了,要不是因为疲劳过度,她会更加绝望。除了出门购买食物和一些生活必需品外,她寸步不离自己的小公寓。她开始意识到整个事件包含的幽默,尽管被取笑的对象正是她本人——一个丢人现眼、只有一条腿的木头桩子。

说实话,她被自己舞蹈引发的过度反应吓着了,她暗自同意某些人的观点,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个瘸子丑陋的蹦跶,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确实取得了某种短暂的优雅,只是不知道怎样调和这两个相互矛盾的观点。她觉得这两者有其各自的道理,但怀疑自己有没有同时容纳这两者的气度。

她想向卢伊吉传递一个讯息,觉得野餐是个不错的方式,一种简单的表达谢意的方式。去哪儿呢?离卢伊吉马厩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溪。她从未去过那里,但听卢伊吉说起过他童年时的钓鱼方法:用一根捆着几个樱桃的鱼线。他不知道钓鱼首先要有一个鱼钩,所以他根本就没装鱼钩。他以为钓鱼的关键是用线上吊着的食物去喂鱼。当鱼拒绝吃他的樱桃时,他大失所望。不过坐在岸边吃掉那些樱桃后,他的失望也随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