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1989年于伦敦Virago出版社 出版的《忠勇之家》(第3/4页)

密涅瓦一家的情况是:长子在伊顿公学读书寄宿,他们甚至不必亲自做早茶。每天早上快到九点时,车库的伙计会把车停到前门。周末他们会驾车去位于乡下的“斯塔灵思”别墅。当隔壁的小屋受到开发商的威胁时,他们也可以不费力地把它买下来。

即使我们不羡慕密涅瓦夫人舒服的物质生活,也会被她开放而丰富的心灵中蕴含的的雅致和幽默完全迷住。她写道“偷得浮生一日闲,不是神仙胜似神仙”。被家里的佣人环绕,她并不总是很忙,却仍始终如一地警示自己。甚至只是在泰晤士河堤上散步都让她的脑海中充满了“圣人眼中”的光景——她还就此写了一首诗,名叫《中世纪早期的警世通言》:感到和街上的每一个人融为一体,和画眉鸟、和拉货的马、和猫都融为一体。

我们可以依靠密涅瓦夫人去看穿试图早早进行圣诞购物这一想法的荒谬。不可能,她宣称。“迫在眉睫的感觉就像经济困难的感觉一样,是无法人为制造的。一个富有的年轻人决定环游世界,他或许能得到很多,但却得不到贫穷的体验”。没有周围人群的热情感染,在一个半空的商店里进行圣诞购物就“和权宜下的婚姻一样无趣”。

这样的见解让书里的日常生活变得活泼有趣,使其不至于像《戴尔夫人日记》一样琐碎无意义。去看牙医,和女儿选娃娃,第一次乘坐飞机,八月驾车去苏格兰:新的念头涌入脑海。“你无法成功驾驭未来,除非在它旁边你总框着一小块属于过去的清楚影像。”

简·斯楚瑟喜好社交,但是,她笔下密涅瓦夫人驾车去乡下留宿时的希望——主人们能恰巧和她有共同的习惯,“讨厌用餐时间过长;走得太快或太慢;喜欢辩论、笑话和沉默但是讨厌找话题;并且意识到如果一天中没有一两段独处时间就像是不加冰的鸡尾酒”,总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密涅瓦夫人对婚姻尤其有洞察力,她认为婚姻的最好状态是朋友之间平等的伙伴关系。她断定婚姻就像一对尖端被绑在一起的新月;中间是“为幸福婚姻中必要的隐私或理解留出的”叶形空间[4]。克莱姆·密涅瓦是一个成功的建筑师,最新成果是万德互普的乡间别墅,同时也是个特别体贴、“通常没事也会找事做”的丈夫。密涅瓦夫人认为他们认识这么多夫妻都不相配实在是可气:“就像是一张唱片,一面曲子极其精彩,另一面却只是可有可无却又避无可避的凑数之作”。

在晚餐聚会上,捕捉到他的眼光,她想:“对她来说,有时婚姻最重要的似乎并不是它提供一个家,抚育了孩子,或者是她抵抗罪恶的良药,而仅仅是总会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你”。

一次又一次,读者被密涅瓦夫人明晰爽脆的情理俘虏。她喜欢周末打猎,喜爱冬日的乡村和能够“扮演印第安人”的环境,但她讨厌关于打猎是否正确的冗长而又充斥着陈词滥调的辩论。在雪维尔夫人的餐桌上,上校询问她的看法,她回答说血腥的运动“不可原谅却又不能抑止”,希望以此终结话题。另外,“就她看来,若不能取缔战争而只取缔狩猎就像只弹去垃圾箱顶的一点泥”。

密涅瓦夫人的孩子们有些像天使(没有脾气)但她很能洞察他们的想法——尤其是维恩回校时的感受——并且她确实知晓孩子们是如何让父母的生活充满惯例。为人父母的很多乐趣都存在于“看到孩子惊喜地发现自己当年也发现的事物”。圣诞节的早晨,当他们为打开圣诞袜在六点刚过的时候就突然出现时,她想,多奇怪啊,即使现在孩子们一年四季都能吃到丰富的水果,在袜趾放橘子的做法依然没有改变。

在圣诞袜被打开的这一刻,黎明被打破,她可以听到远处茶杯的叮当声——密涅瓦夫人又一次感到作为父母,长久以来的付出一下子全都得到了回报:晨吐还有那惊人的疼痛;走廊里送牛奶的手推车还有厨师眼中闪烁的冷冷的执拗的光;在最好的家庭里待过的假日护士;痛苦的小白鼠、蜷缩着的毛毛虫;门把手上的橡皮泥、浴室里洗脸的毛巾、从扶手椅的裂缝中掉下去时无以名状的恐惧;那些警报和紧急事件、被吞下去的扣子、莫名其妙的耳痛、旅行前夜突发的倒霉的皮疹;学校和牙医寄来的账单;缩短的步子、缓和的步速、妥协的情感、破裂的团结,还有不断发誓要杜绝的冒险。

这是家庭生活框住的一丝永恒。

他们封闭的小世界依然如常、让人心满意足,然而战争的威胁已经开始像乌云一样悬在它的上空。这始于他们去拿防毒面具的短途旅行。孩子们很兴奋,密涅瓦夫人却意识到了危险。“正因如此,当他们走向车时密涅瓦夫人想到,人们必须煮开瓶子里的牛奶,在午餐前洗手,不能再用掉在地上的汤匙。”她的安全感和物质永恒感消失了。“最后看一眼那迷人的万物/每一小时……"像平时一样,诗歌鼓舞着密涅瓦夫人。当轰炸逼近时,她想到是家里那些确实不可替代的东西,比如儿童室门框上记录孩子们身高的那些刻痕。

我们第一次听到密涅瓦夫人表达了消极的情感: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拧干后再由轧碎机轧过”。她看见的不再只有美和落叶,还包括“额定配给和垃圾堆,以及一边的煤气厂和另一边的破旧告示牌”。突然之间她安逸的生活里多了许多障碍。“烟囱堵住了,水管爆开了,吸尘器的保险丝熔断了,瓷器玻璃碎了一地,纱帘洗的时候裂开了。”她每天醒来脑子里都是一堆烦恼:“水槽塞,打电话给水管工;大扫除”。而此时此刻,你必须“给精神穿上工装裤,直到一切再次顺畅起来”

正是这个元素为这部作品增添了分量,否则,它将只不过会在特定时代里的可爱有趣而已。密涅瓦夫人的朋友们开始为人生尚未达成所愿而惊慌。而她,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不再整理菊花而是开始修整价值观。至少这场战争迫使人们学习新技能,她安慰自己,这给大多数从不愿学习任何新东西的成年人带来了他们缺少的新鲜感和久违的活力。她一时兴起决定去动物园,偶遇老朋友“獾州人”[5]白治库姆教授,他们去看针鼹鼠,一种丑陋的生物,懒惰的化身。她断定静止是最大的罪恶。

无论恐惧持续多久,人都不能拒绝去想它……只有切身感受它、表达它,世界上其他人才能帮忙治愈造成这种痛苦的伤痕。金钱、食物、衣服、居所——人们能提供这一切,但仍远远不够:他们无法不为悲痛献上完整且难以估量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