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第2/4页)

“不,谢谢。”他必须承认,这个女人并非没有吸引力。如果她能够把头发披散下来,而不是整个梳到脑后,如果她可以减去脸颊的赘肉。但过了一会儿,他认为她需要改善的地方更多。比如说,她必须学会说话时不要常常挑动眉毛,还有不该说“顶多喝完这杯就走”这一类假惺惺的话。

“她跟我说的时候,我很生气。这次出尔反尔只是她做的一堆傻事中的其中一件。不过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主要想说的是——”她迫切地看着他,“最重要的是,我非常担心她。我认识她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而且我想我对她的了解远比你多。她是一个非常年轻,非常可爱,但又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这几年她经历的糟心事已经够多了。现在她需要的是指引和友谊,相反的——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么直白——相反的,她最不需要的,是跟一个已婚男人纠缠不清。希望你别介意,我不是——请不要打断我,我不是要跟您谈什么道德,我只是觉得我们俩可以像个有教养的成年人那样谈谈。不过恐怕我马上要问你一个难堪的问题:莫莉好像有这么一个印象,就是觉得您已经爱上了她,请问这是真的吗?”

这问题只有一个答案,简单明了得让弗兰克觉得吐出这些字眼有一种快感——“我想这不关你事。”

她靠在椅背上,一边微笑一边审慎地打量他。小卷小卷的烟雾从她的鼻孔中喷出来,她伸出拇指和小指剔走唇上的一小截香烟包装纸。弗兰克联想到波洛克在午餐桌上跟他说过的话:“让我看看我判断人的性格的能力有多强。”霎时间他真恨不得扑到对面去把这个女人掐死。

“我想我喜欢你,弗兰克,”她终于开口说道,“我能这么称呼你吗?我甚至喜欢你被激怒的模样,这显示出你没有掩饰自己。”她身体向前倾,喝了一口酒,把一只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然后说道:“弗兰克,你想想看,我们都应该试着去理解对方。我想你应该是优秀、认真的男人,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和几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安安稳稳地住在康涅狄格的某个地方。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你把自己陷入了一个很符合人性,也很容易理解的错误当中。我总结得对吗?”

“我不觉得,”他说,“离真实的情况还远着呢,现在换我来说吧,行吗?”

“好。”

“好。我想你可能是个让人讨厌的好管闲事的女人,说不定还有可能发展成为女同性恋者,而且绝对是——”说到这里他掏出一美元钞票放在桌上,“绝对是一个人见人憎的贱女人。祝你旅途愉快。”

 

他踏着大步离开,差点把端着一盘黑咖啡的侍应生撞倒。当他走上通往莫莉门口的粉红色台阶时,他已经忍不住要放声大笑了——看看她那张脸!但是,当他靠在门廊上一排光亮的邮箱上,想尽情宣泄出来时,他发现自己只能像喘息似的发出咻咻的轻笑声,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这样子更像在抽泣。他觉得快要窒息了。

等他几乎恢复平静,他才走回前门,把布满灰尘的门帘掀开,正好看见诺玛站在路边挥动着行李箱想要拦下一辆出租车。她的后背因为愤怒而显得气势汹汹,那个崭新和昂贵的行李箱看起来也可怜兮兮的。她可能花了好几周的时间来选购那些现在正躺在箱子里的行头,全新的泳装、休闲衣裤、防晒霜、一台新照相机——女孩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满心欢喜地打点着即将到来的美好时光。当她爬上出租车并在前方消失时,他心底忽然涌现一股柔情,不和谐地交杂在恶意嘲弄的快感里。

他感到抱歉。但这时候他应该收摄心神,好好地应付莫莉了。他深吸了几口气,按响了门铃,大门发出声响自动打开后,他又控制自己不要爬楼梯爬得太快,以免来到她面前时上气不接下气。这次面谈取决于他是否足够冷静。

门没有锁紧,他敲了一两下就听到她从卧室里喊道:“弗兰克,是你吗?赶快进来吧。我很快就出来。”

公寓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像是要举行一场派对,厨房里还隐约飘出煮肉的香味。弗兰克在地毯上踱步时,才发现留声机正在播放他走在楼梯上就能听到的维也纳华尔兹舞曲。这种小提琴合奏一般是鸡尾酒会的背景音乐。

“咖啡桌上有饮料和点心,”莫莉说,“你自己吃点吧。”

他照她的话喝了点酒,然后让身体深深陷进沙发里,试着放松下来。

“你把门关好了吗?”她在房间里面问道,“锁好了吗?”

“我想应该锁上了。这一切到底是——”

“你确定只有你一个人在客厅吗?”

“我当然确定。干吗这样神秘——”

她猛地推开卧室门,踮着脚站在门口微笑,一丝不挂。她开始随着华尔兹的节拍在房间里翩翩起舞,扭手摆腰像个业余的芭蕾舞演员,每到乐曲演奏到高亢部分的时候,她就红着脸一面舞近弗兰克,一面竭力克制住不让自己笑出来。他手里的饮料洒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想起该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她整个人就压了过来,跌坐在他的怀抱里。她喷的是跟诺玛一样的香水,她搂着他的头亲吻的时候,他还发现她眼睛上化了比平时还要浓的妆。她的睫毛粗粗地竖了起来,像脸颊上长出了蜘蛛的腿。当他终于从她的吻中解放出来,他试图让自己坐直一些,以便把她从肚皮上推开。不过要挣脱很不容易,她的双臂结结实实地绕在他的脖子上,这一番纠缠把弗兰克的外套和衬衫拽得紧紧的,而且勒得他的胸背生疼。最后他终于腾出一只手,解开喘不过气的衣领,并试着笑了一笑。

“你好,”她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并再次把舌头伸进他嘴里。

这一次他像个溺水的男人一样绝望地挣扎着;当他终于挣脱了出来,她后退并幽怨地看着他,她那裸露的乳房像两张受惊的脸孔。他大声地喘着气,有一阵子说不出话来。在沉默中他避开她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抓着她的大腿。他赶紧松开了掌握,张开手指像敲打会议桌的边缘那样敲打着她的腿。

“莫莉,”他说,“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回想起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个梦。即便身在事情发生的过程中,弗兰克也觉得不太真实。他只有一小部分的意识在参与这场谈话,大部分的他只是一个多余的旁观者,羞愧,无助,但相信自己很快就会醒过来。他看见她的脸慢慢阴云密布,然后摔开他的腿狂奔到房间里去找衣服。等到她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裹得严严实实,像在倾盆大雨里披了一件雨衣。她在地毯上踱来踱去道:“这么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对吧?你今天过来其实也没有任何意义,对吗?”这一切好像在发生之前,就已经成为了深刻的记忆。包括他会跟在她后面,垂头丧气地搓着手,并一再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