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第2/5页)

“那就好。我要说的是,我们不会改变主意了,我们会跟着计划走并尽我们所能直到他们完全适应。在这段期间,我认为没有必要摇头晃脑,悲叹孩子有多可怜,或者扯到什么绊倒断胳膊一类的话。坦白说,我认为你应该铲除掉那些没有必要的多愁善感。”

在过去的好几个星期里,这次最像一次吵架了。在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不得不相互回避,甚至显得过于客气。直到晚上睡在同一个床上,他们也小心地不触碰对方。第二天早晨他们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时,不情愿地想起今天是星期天,他们的贵客约翰·吉文斯即将大驾光临。

米莉·坎贝尔主动提出她可以帮忙照料弗兰克夫妇的孩子,“我想你们不会希望他跟孩子待在一起,对吗?万一他真的疯了起来就不好办了。”爱波拒绝了她;但是这天早上当约定的时间慢慢临近,她还是改变了主意。

“如果你还愿意的话,米莉,”她在电话里说,“我想还是请你帮我们照看孩子吧。我想你是对的,让孩子面对这样的人确实不明智。”米莉答应她的请求之后,她开车把孩子送了过去,比正常需要的时间提早了一个或两个小时。

“天哪,”回到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厨房,她跟弗兰克一起坐了下来,“这件事叫人紧张,对不?我想他到底是一副什么德性。我好像还没见过精神不正常的人,你见过吗?我指的是那种被确诊为疯子的人。”

弗兰克倒了两杯干雪利酒,这是他喜欢在周日下午喝的饮料。“你愿不愿意跟我打赌,他很有可能跟我认识的那些‘没有被确诊为疯子’但神经兮兮的人并没有太大区别。让我们放松下来然后迎接他吧。”

“嗯,你说得没错。”她的表情告诉他,昨天的不愉快早已经烟消云散了。“你天生就懂得处理这一类事情。你真的是一个慷慨大度和善解人意的人,弗兰克。”

雨总算停了下来,不过外面还是很潮湿、灰暗,这种天气更适合留在室内。厨房里飘扬着莫扎特的乐曲和雪利酒的清香。这种感觉正符合他对婚姻的设想:不刺激不兴奋,但有着一种相依为命的安全感,维系着两人的是对等的柔情,点缀着一些浪漫……当他们心平气和地对坐聊天,一边等着吉文斯家的车子从滴答着水的树旁驶出来,弗兰克感受到一两次愉悦的颤动,就像那种天未亮就出门的人忽然感觉到第一缕阳光洒在自己脖子上那样。他觉得很安宁。而当车子终于驶上来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吉文斯太太第一个走下车。她先朝弗兰克夫妇站的方向笑了笑,然后回身到后座取大衣和袋子。霍华德·吉文斯也从驾驶座走下,并缓慢笨拙地擦拭眼镜上的水汽。他身后跟着一个高瘦的红脸青年,衣衫褴褛,就像刚从孤儿院或监狱里走出来。约翰·吉文斯戴着一顶帽子,不是那种后来开始流行、后面连着松紧带的鸭舌帽,而是那种宽平的老式廉价帽。他的工装裤毫无剪裁可言,松松垮垮地挂在下半身,而上半身的深棕色前扣式毛衣却又显得太窄小。从50英尺,或甚至50码看过去,他像是刚从政府福利机构领了这身救济衣裳。

他没有抬头看一眼房子或别的什么,当吉文斯夫妇已经往前走的时候,他仍然站在原地,双腿分得开开,有点内八字地站在潮湿的沥青路面上,然后非常专注地点燃一根烟。他有条不紊地拈着烟,皱着眉头检查了一番,小心地叼在嘴里,然后低头凑近火柴把它点着,忘我地深深吸了一口,就仿佛这根烟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他所能想象到的身体享受。

等他终于迈步走向房子时,吉文斯太太已经说完所有的寒暄话,甚至连吉文斯先生都有充足的时间插上两句。约翰往前走的速度很快,他踮着脚蹦跳着过来时,才看清楚他有一张宽而精瘦的脸,小眼睛,薄嘴唇,紧皱着眉头像一个长期经受身体疼痛的人。

“爱波……弗兰克。”他重复着母亲的话,那副神情像在努力地记着这两个名字,“见到你们很高兴呐,已经听说过很多你们的事情呐。”他忽然咧嘴笑了起来,两颊往外一扯,苍白的嘴唇之间整齐地露出两排大大的沾满烟垢的牙齿,双眼呆滞就像忽然失明了那样。这个微笑活脱脱就是对那些友善和富于感染力的微笑的魔鬼式模仿,这个表情就这么挂在他脸上好几秒钟,让人误以为这张脸永远恢复不了原来的模样。不过当大伙儿走进屋里时,这个表情消失了。

爱波解释孩子们去参加生日派对了(弗兰克认为这未免太刻意),吉文斯太太则不住口地抱怨十二号公路的交通有多么拥堵。她说了一会儿就住嘴了,因为发现弗兰克夫妇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约翰身上。约翰·吉文斯正在客厅里绕着圈,脚步缓慢而僵直,依旧戴着那顶帽子,并且很仔细地打量每一件物品。

“不错嘛,”他点点头,“真不错,你们有一间挺像样的小房子。”

“你们都不打算坐下来吗?”爱波问。两位老人顺从了,而约翰却摘下了帽子放在一个书架上,撑开双脚,像干农活儿的人那样蹲在自己的脚跟上,然后夹着香烟的手伸到两个膝盖之间,很熟练地把烟灰掸进了自己工装裤往里折的裤脚里。等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眉目舒展开了。他自以为看上去有一种冷面笑匠式的机智和幽默。

“海伦这个老女人喋喋不休地说你们好几个月了,”他告诉他们,“她说起革命路上年轻可爱的惠勒夫妇,要不就是惠勒路上年轻可爱的革命者。反正我听得有点乱,只要她说话,我有一半的时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根本没去听。你们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吧,永远都在不停地说话说话说话,其实又什么都没说,让你过了一会儿就会自动闭起了耳朵。不过,这一次我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你们这里跟我设想的不一样。这里很舒适,我所说的‘舒适’跟她说的‘舒适’不是一个意思。不过别担心,我说的就是舒适。我很喜欢你们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人们会在这里生活的地方。”

“嗯,”弗兰克说,“谢谢你的称赞。”

“谁想喝点雪利酒?”爱波问,她的手不安地贴在腰上折过来扭过去。

“哦,不用了,别麻烦了,爱波,”吉文斯太太连忙回答,“我们这样就好,你别给自己添麻烦了。其实我们只待一会儿……”

“妈,你能不能行行好?”约翰打断了她的话,“行行好,把你的嘴巴闭上。嗯,我想喝点雪利酒,谢谢啦。给大家都来一点吧,如果老海伦不喝的话我就喝她那份,如果她不会打我的话。哦,不过我在想……”他脸上的机智消失了,蹲着的身体向前倾,就像冲着球场大喊的棒球教练般朝爱波伸出一只手。“你们有高脚杯吗?嗯,听着。拿一只高脚杯,放两三块冰,然后把酒满满倒上。我喜欢这么喝雪利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