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第3/5页)

很快割草机的声音停止了,远远传来爱波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喜欢,那个演出。”

直到她听到爱波含含糊糊地说“噢——谢谢海伦”后,吉文斯太太的表情才松弛了下来。她转过身,面向仍在笨手笨脚地抱着硬纸盒子的弗兰克。“你妻子可真是个有天分的女人,我很难用语言跟你描述我和霍华德有多喜欢她的表演。”

“嗯,谢谢。其实,我想大家普遍认为表演并不怎么好。我是说,大部分人好像是这么想的。”

“哦,不,表演挺有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的那位朋友,就是住在山上的那个——是叫克兰德先生吗?他演得比较差了一点。”

“他叫坎贝尔,是的。但我觉得他没有比其他人差。当然,他有些部分做得不好。”弗兰克觉得有必要在吉文斯太太面前为坎贝尔辩护,因为她总是不露痕迹地轻视着革命山庄这一带的人。

“嗯,我想你说得没错。我有点意外没在演出班子里看到克兰德太太——他们姓什么来着,哦对了,坎贝尔,是吧?不过当然,我想她应该是没有时间吧,需要照看那么多小孩。”

“她在后台帮忙,”弗兰克调整了一下盒子在手上的位置,这样可以让沙土少掉落一些,“事实是,她在这件事情上非常活跃。”

“嗯,我明白了,而且我能想象到。她是那么友善,那么愿意帮助别人。那好吧,那我……”她终于迈向她的汽车,“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这时候,像往常那样,她又加了一句,“哦对了,我刚刚想起来还有件事要说的。”每次她这么说的时候,所谓的“还有件事”其实就是她到访的目的。现在她犹豫着,显然在考虑该不该把话说出来;然后她的表情说明,在这个气氛底下她决定先不说。不管是什么,总之还是等别的时机吧。“那好,我先走了。我很喜欢你在前院草地里修建的那条石头小路。”

“哦,谢谢,其实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修出多少呢。”

“嗯,我知道,”她安慰着他,“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活。”说完她用哼小曲一样的语调跟他说了再见,爬上她的车,然后慢慢开走了。

“妈妈,看爸爸手里拿的什么啊?”詹妮弗叫道,“是吉文斯太太送来给我们的。”

四岁大的迈克尔也跟着喊了起来,“是一盆花,是花吧,对吗?”

孩子们越过草地奔向他,而爱波却缓慢沉重地拉动割草机,下唇微凸吹走遮挡着眼睛的头发。她似乎是在用自己的每一个神态和动作向弗兰克表明:她只想踏踏实实地做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主妇,而她对丈夫所要求的爱不过就是他能够偶尔修剪一下草地,而不是一天到晚蒙头大睡。

“盒子漏了。”詹妮弗说。

“我知道盒子漏了。你能安静一会儿吗,听着,”他转向爱波,不过眼睛并没有直视着她,“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玩意儿怎么处理?”

“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啊?”

“我不知道这他妈是什么。好像是欧洲石榴花还是什么东西。”

“欧洲石榴花?”

“哦不对,等我想想啊。它是有点像石榴花,只不过它的花是粉色的而不是黄色的。要不就是黄色而不是粉色。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你怎么会这样想?”她走近去看,手指拨弄着其中一根很粗的茎条,“它是用来干吗的,她说了吗?”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哦等等,对了,它好像是叫蝎子草,要不,要不就是椰子草,嗯对,我很肯定就是叫椰子草,”他舔了舔嘴唇,换了一下抱盒子的姿势,“它很适合种在酸性大的土壤里面,这能给你点提示,让你想到该怎么处理么?”

孩子充满期待的眼睛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看看母亲。詹妮弗开始有点焦虑了。

爱波把手伸进裤子后面的口袋,“这植物有什么好处?你竟然没问清楚?”

他臂弯里的植物微微抖动,“你能不能放松点。我一早起来连杯咖啡都没来得及喝,而且我——”

“噢很好。我该怎样摆弄这玩意儿?下次见到那个女人我该怎么说?”

“你想说什么狗屁东西就说什么吧,”弗兰克控制不住了,“或许你可以告诉她,以后他妈的少管闲事。”

“爸爸,不要大喊大叫。”詹妮弗穿着沾上了草的球鞋上蹦下跳,摇动着手,并哭了起来。

“我没有喊叫,”弗兰克竭力控制住语气,像是自己真的没有发怒一样。小丫头安静了下来,把拇指伸进了嘴里吸吮,看上去眼神涣散。这时迈克尔一边用手扑打着裤子上的苍蝇,一边向后退了两步,带着不安的羞辱的神情。

爱波叹了口气,然后用手拨弄了一下头发。“好吧,那就先放在地窖里吧。我们至少可以把它扔到一边,眼不见为净。然后你最好穿上衣服,差不多是时候吃午饭了。”

弗兰克按她说的把盒子搬到了地窖里,狠狠扔在地上,砸出了一声沉沉的闷响。接着他把它踢到一个角落里,把大脚趾都踢疼了。

整个下午弗兰克都在修筑草地里的那条石头小路,身上穿的是以前的军装长裤和破旧的短衬衫。最初的打算是,在前门和车道之间垒出一条弯曲的小路,这样来访的客人不用总是通过厨房进入他家。上个星期他刚刚开始做的时候觉得应该很容易,但现在地面越来越倾斜,平整的石料已经不太合用,他必须造出台阶,从房子后面的树丛里翻找一些厚重的石块,然后迈着蹒跚的步伐搬到前院草地上来。每铺设一处台阶他都得在地面上挖出一个小坑,但是地里小石块非常多,花十分钟的时间只能挖出一只脚那样的深度。这个工程已经变成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因为看不到进展而让人精疲力竭,心烦气躁。而且这个工作看来会延长至整个夏天。

不过尽管如此,挨过开工后那一小会儿的烦闷和晕眩之后,他开始喜欢这种肌肉牵动和汗流浃背的感觉,还有泥土的气息。至少这是一个男人干的事情。至少,当他在山坡上歇息的时候,他的房子在他的俯视下呈现出一个房子在美好春日里该有的样子,这个安全地置身于绿草之上的、白色的柔弱的港湾,栖息着一个男人的爱,一个男人的妻子和孩子。想到这些,他不禁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身躯,他看着自己刚刚放松下来的大腿,放在腿上的两条血管清晰可见的胳膊,还有低垂着的沾满了泥土的双手——虽然没有父亲的手强壮有力,但同样有贡献;当他挖出一块石头,让石头向前滚动惊动了一地的枯叶,心里充满了一种充实和满足的愉悦。因为他是个男人。他跟着石头来到了草地的边缘,然后弯下身来抱着它,一边喊着给自己鼓劲一边把它举起来,先到了腿的高度,接着是腰部,他把手臂上全部肌肉绷紧了箍住它,这才迈开步子走上了软软的草地。在阳光中他一直走到了还没有成形的石头小路,把石块放了下来,还差点坐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