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4/23页)

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些信件遭遇严重贬值,现在我对它们的评判可谓前所未有。现在我觉得它们多愁善感,废话连篇,花里胡哨,拿腔作势,甚至滑稽可笑。尽管我不反对后者,不反对她们表现得滑稽可笑。许多信件就是赞美我的喷泉,就是赞同我的狂欢。您不相信一本书能让一个勇于生活的女人变成什么样。她们抛出的句子如同倾盆大雨,过去我常常很乐意仰着头任其冲刷。这要看世人如何对我。现在这一切都失效了。面对赞美的喷泉和赞同的狂欢,我无动于衷。这是美景宫的晚餐之后才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在您这里找原因。您没有责任。这跟假如一座房子被飓风卷到空中我们不能说飓风有责任是一个道理。谁让房子的地基不稳。我当然要对自己遭遇的大自然事件进行思索。我把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您的形象。您的声音。您的脸。您的头。您的昂首姿态令人赞叹!仿佛您不断要向人展示您的头部。您一定随时意识到自己在昂首挺胸。您很熟悉自己的脸。这里并存着两个时代。十四岁的女人和四十岁的女人合二为一。您的嘴,时刻准备用沉默代替言说。还有您的头发。发色和发型都拒绝任何造型。但依然产生轰动效果。还有您,您好像无所不知。又一无所知。您是能够想象出来的最狡猾的单纯。也是能够出现的最天真无邪的诡计多端。而且司空见惯。而且不像虚张声势的压顶乌云从我这里穿过。

我把抽屉清空,送走多年来精心收藏的信件。我把它们送进专门回收废纸的垃圾集装箱。事毕,我一面感觉自己很豪迈,一面感觉自己很可怜。我觉得自己很可怕。

您的名字有头衔做固定搭配。这点我很赞赏。像您这样的,绝对不可以消失在另外一个不管多好听的姓氏后面。您自己是个人物。消失在另外一个姓氏后面,这不符合您的性格!您看,我开始说三道四了。您有您的理由。最好的理由就是:您娘家姓施内林。您其实就是他的妹妹,和英俊帅气的哥哥过着最美好的乱伦生活。日常心理学告诉我,他可能有性功能障碍,因为他不系领带,他打蝴蝶结。

您使我做起如此下流而疯狂的推测!

您千万别以为我想让您爆发清脆的笑声。这种笑声您的宴会男伴,那位大脑研究者,可以召之即来,仿佛您是他的实验对象,他要测试您的发笑能力。如果换上那个和我结婚三十年的女人,他不可能成功。当我看见并且听见您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清脆笑声的时候,我不得不产生这个想法。幸好您的笑声总是戛然而止。倘若您笑弯了腰——我不愿意想象这种情形。您随时准备发笑,这已经使我产生了攻击性,您要是笑弯了腰,我的攻击性会变本加厉。

我承认,教授女士——我预感到自己将因为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丧失接近您的机会,我承认,我期望得到您的一封信。我不是自大狂,但我天生有一点点观察和感知能力。您也如此。哪怕从未在两米之内见过您的人也都会看到,都会注意和感觉到这点。我感觉到您的感知能力,但又不得不品尝您对我彻底视而不见的滋味,所以我不得不感到诧异。您一定注意到,在我们那一桌,也许在整个宴会厅里,您和我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共同点。棕色皮肤。在比比皆是的苍白面孔中间,就您和我最惹眼,因为我们的皮肤晒成了棕色。这种肤色不是日光浴室照射的结果。我不知道您的健康为何显得咄咄逼人。您的丈夫和所有其他人一样苍白。我,跟您一样健康的棕色。拜托,我的感知只是感知而已。我放弃努力,不做任何推论。如果当时宴会厅里有一个私家侦探,他会向雇主报告说:这俩人一起偷偷飞到一个岛上。您知道,尊敬的教授女士,我不可以把这种电视剧里的话当真。我只想拿在职业中培养起来的本事来炫耀。

顺便告诉您,在外面做事或者为外面做事的时候,我的妻子总是用她的娘家姓:伊莉丝·托布勒。据说这是她给父亲的许诺。也许她的父亲跟所有父亲一样,把自家孩子视为天才,他想通过女儿出名。伊莉丝为孩子们写电视连续剧。她虚构了《山顶农庄》。也许写这类作品没法出名。但她从未放弃作为伊莉丝·托布勒出名的想法。

多年来她一直在写一本书。内容完全对我保密。过去这个项目我提一句都不可以,所以现在我为自己竟然在您面前提到它而感到诧异。您的作用!

我没有努力给自己解释您发挥何种作用。但是我不可避免地要把证明您的作用的证据给您。既然我已向您坦白了这么多,有一件事情不能不告诉您。从美景宫的晚宴回来之后,我和伊莉丝做了爱。我们过着有性爱的婚姻生活。这是我通过体验明白的道理。对一个作家来说,这种体验也许比对一个神学家或者分子生物学家更加清晰。只要一周做两次爱,那就谈不上爱情。当然,勤于满足性欲的夫妻也可能出现爱情。只是人们无从得知。常常是后来跑了一个,才知道此前让人亲密无间的不是爱。只有在性生活减少而情感不减之后,才应把现在使人亲密无间的东西称为爱。我搁笔了,希望明早读完之后还能给您寄来。

您的

巴西尔·施鲁普

3

亲爱的作家先生,

(如果我是教授女士,您就是作家先生,)在您这里可以长个见识:人可以无缘无故地去做一件事情。尽管我找到一个给您回信也就是我写信的理由:您拿我的姓氏大做文章。您做得出奇成功。我的确娘家姓施内林,但我不是乱伦的妹妹,而是远房表妹。

您本想去印度,结果发现了美洲。您对我“爆发清脆的笑声”所做的评论没有那么成功。如果一个女人,一个从事大脑研究的女学者告诉您,她的第三次离婚使她损失了几乎所有的唱片,您会做出何种反应?

我发现我坐在一个聊天高手旁边。他知道自己的保留节目会产生什么效果。如果在我这里没有效果,他会产生自我怀疑。我不得不向他证实,他的保留节目很好。他曾不得不为一个男人做精神鉴定,因为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而他自述的杀人动机是:她从来不从后面往前面挤牙膏,这很可怕。还有,不到两周前他应邀到朋友家做客。一个男的指着他的女人,说:她四十年如一日,把西红柿削皮之后做沙拉。女的站起来,骂一声:傻×,然后离开房间。男的说:这是恭维。女的在门口转身回敬道:没错。倘若大脑研究者告诉我,最新诊断方法表明,特定的宗教状态的神经原对应现象是发生在大脑某个区域的癫痫过程,我还有的可说,但是听了他讲的小故事,我们的确可以发笑。恰恰是神学家,尤其是女神学家,有必要显示任何事物都可能让她发笑。对于这类场景,我已轻车熟路。一位老师中的老师向我们这些新教神学家推荐了最大的快乐。您(当然)不知道他。只是为了让他的名字从您那负担过重的意识呼啸而过:卡尔·巴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