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帽先生(第3/8页)

现在,格伦娜说,这地方有这么多修整工作要做,似乎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该待在哪里,该干什么了,这辈子都是。

罗斯要拆开两辆车,拼成一辆。1958年的雪佛兰出过事故。挡风板碎了,散热片和风扇都被压到发动机上。电线烧坏了。罗斯说不准引擎能不能发动,直到他把风扇、散热片和碾碎的金属通通清除掉。他给水箱灌满水,用电线短路法发动引擎,成功了。罗斯说早知道它能行,所以他才买下这车来着。车身已经毁坏,没什么用处了。他用的车身来自一辆1971年的科迈罗。他用剥离剂处理车身,车顶油漆成片剥落,不过现在得用水管和砂纸对付剩余的油漆。他要用铁锤敲平车顶的凹坑,切除地板上生锈的部分,换上铝板。此外还有很多别的活儿。估计要干上一个夏天。

这会儿,罗斯忙着修理轮子,格伦娜给他打下手。格伦娜负责打磨拆下的轮毂盖和中心盖板,罗斯抓着一把钢刷,俯身在轮子上方刷洗。丽奈特站在前门边的婴儿围栏里。

科林嗅着鼻子,看看有没有剥离剂的味道。罗斯没用面罩,他说在新鲜空气中不需要这个。科林知道,他应当相信格伦娜不至于让她自己和丽奈特暴露在这种气味中。但他还是嗅了嗅,一切正常,没用剥离剂。出于掩饰,他说:“闻起来是春天了嘛。”

“没必要由你来告诉我,”格伦娜说,她是花粉热患者。“我能感觉到成团花粉正在袭来。”

“你打针没有?”科林问。

“今天没去。”

“那太蠢啦。”

“我知道,”格伦娜说,她疯狂地磨着擦着,“我正准备走去医院来着。然后就开始傻乎乎地摆弄起这些,走火入魔啦。”

丽奈特抓着围栏边,颤巍巍地在围栏里走来走去,举起胳膊嚷道:“起喽,爹地。”科林对于她说“爹地”时一本正经、像模像样的口气很高兴—不像别的宝宝只会喊“爹”。

“我的打算是这样的,”罗斯说,“我要刷上一层除锈剂,那是一种软化剂,然后上一层转化涂层,然后再刷一层底漆。但是,我得把最后一点旧涂料全部清除掉,因为剥离剂有可能渗进去,那样一来,新油漆一刷,难看极了。我打算用丙烯漆。你们觉得呢?”

“什么颜色?”科林问。他正对着两个穿着牛仔裤的臀部说话。格伦娜是一条毛边短裤,露出修长、粉白色的双腿。罗斯脑袋上这会儿一顶帽子也没有。他一旦走近他的车,立马变得一本正经。

“我想过黄色。不过我又想着,红色科迈罗向来挺漂亮。”

“我们要拿油漆色表来,举到丽奈特面前让她挑,”格伦娜说,“行吗,罗斯?不管她指哪个?我们可以那样做吗?”

“行啊。”罗斯说。

“她会指红色的。她喜欢红色。”

“别紧张,”科林朝屋里走去,从丽奈特身边走过时安慰她道。她发出抱怨的声音,不过有点心不在焉。他从冰箱里取出三瓶啤酒。整个冬天他们都在室内忙活,撕下墙纸,扯掉地毯,现在他们已经让这地方的内部全都暴露出来。一片片粉色的绝缘材料安装到位,盖着塑料布。用来做新隔断的一堆堆木材四下摆放,等着干燥。厨房里铺着有弹性的木板地面。罗斯定期过来帮忙,不过自打开始摆弄汽车,他就不再提出帮忙了。

格伦娜说过:“我猜想,他意识到不会跟我们一起住在这房子里,于是就开始研究他的车了。”

科林说:“罗斯向来就爱摆弄汽车。”

不过罗斯以前没这么在乎车的外表。他在乎的只有启动速度、最高速度,以及能逼迫车子发出的各种可怕或古怪的噪音。他出过两次车祸。一次把车滚进沟里,自己毫发无伤地走出来。另一次,按他的说法,抄了条近路,穿过镇上一片空地,结果撞上了一堆垃圾,里面有个旧浴缸。科林周末从大学回家,看到罗斯的脸一半全是青紫,一只耳朵被划伤了,肋骨上打着绷带。

“我撞上了一个浴缸。”

他喝醉了?还是嗑药了?

“我想没有吧。”罗斯回答。

这一次,他好像脑袋里盘算的不只是让发动机轰鸣,飞驶过街道,在人行道上留下一道焦痕。他想要一辆真正的汽车,他读的杂志上所谓的“街车”。那有可能是为了要吸引女孩子吗?或者就为了出出风头,用一种体面的方式开车,只有在亮起绿灯、车发动的时候才偶尔表现出一点惊人的速度或强劲油门?没准这次他甚至不会装那种恶作剧的喇叭了。

“这辆车在大街上开来开去的时候可不会像个疯子一样,也不会在碎石路上开到一百码。”他说。

“很好啊,罗斯,”格伦娜说,“你也该毕业了。”

“啤酒。”科林招呼道。把它放在罗斯可以够到的地方。

“罗斯?”格伦娜说,(“谢谢。”她对科林说。)“罗斯,你必须把门上的毯子撕掉。你必须这么做。它看起来还行,其实很难闻。我能闻到那味道,在这里。”

科林让丽奈特趴在他的一个膝盖上,在台阶上坐下,他知道自己不会提什么准不准时的问题,更不用说帽子了。他不会提醒罗斯这是他一年来找到的头一份工作。刚才他是太累了不想说,现在他又太安逸了。这种安逸感有一部分要归功于格伦娜。格伦娜不会与任何彻底不可理喻的人做伴,也不会与任何毫无意义的事业为伍。而此刻她在这里,对着盖板照自己的脸,嗅着门板毯子的味道,认真地对待罗斯和他的汽车—如此认真,以至于科林一走出车门,看到她蹲在那里擦洗的时候,真想问问她是否整个夏天都会这样,她是否打算一直如此关注罗斯的汽车,以至于自个儿的家都不顾了。要是真这么说了,他现在肯定会后悔得想踢自己。如果她不喜欢罗斯,如果她不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他、愿意与他相处的话,科林他又该怎么办呢?第一次见面时,当罗斯说了那个唯一的问题,而格伦娜报之以一个并非礼貌或者屈尊俯就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惊讶、快活的微笑时,科林不仅仅是松了口气。他的感觉是,仿佛从那时开始,罗斯不再是他心头的一个秘密负担了。他可以有另一个人来分担罗斯了。他从没算上过西尔维娅。

另一个令科林烦恼的想法,则彻头彻尾是肮脏的。罗斯绝不会的。罗斯是个对性充满抵触的人。他每次看到电影上出现性爱镜头,都瞪着眼睛,噘着厚厚的嘴唇,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