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藉(第3/9页)


结果他厌烦了流浪,还有他在新西兰拿到了正规的生物学学位和教育证书。尼娜跟他说起加拿大休伦湖东岸的小城,她小时候经常去那里看望亲戚。她描述了街道两边的高大树木,朴素的旧房子,湖上的落日—一个他们共同生活的绝佳之处,因为国籍属于联邦成员国之一,刘易斯很容易在那里找到工作。他们的确都找到了工作,两个人都在中学—虽然几年后,拉丁语课程被废止时,尼娜就不干了。她本来可以再进修,准备教别的课程,但是她对于不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暗自开心,而且不需要像刘易斯一样做同样的工作。他人格的力量,多变的教学风格,让他同时赢得了朋友和敌人,而她可以休息一下,脱离是非之地。

他们很晚才生了一个小孩。她认为是两个人都有点儿自负—他们不喜欢让自己深陷在有些滑稽、失去个性的爸爸妈妈的事务中。他们两个人—尤其是刘易斯—因为不像其他成人那样围着家庭转而受到学生的崇拜。身心上都更精力旺盛,更复杂和生动,能够从生活中受益。

她加入了一个合唱团。演唱会大多是在教堂举行,就是那时她才意识到刘易斯是多么不喜欢这种地方。她争辩说是因为经常没有其他合适的场地,而且并不意味着音乐是宗教性的(尽管演奏的音乐是《救世主》时就很难争辩了)。她说他太落伍了,现在的宗教不会有什么害处。这引发了一场严重的争吵。他们不得不赶紧把窗子都关上,以便在夏天炎热的傍晚,人行道上的行人不会听到他们提高的嗓门了。

这样的争执很是吓人,不但表现出他对敌人有多么警觉,而且她也不会放弃争论,于是争执就升级成了愤怒的争吵。两个人互不相让,苦苦地坚持各自的原则。

难道你不能容忍和你不一样的人吗,这件事有什么重要呢?

如果这不重要,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空气因为厌恶变得浓重浑浊了。全都是因为一件从来得不到解决的事情。他们上床睡觉,互不理睬,第二天早晨无言地各行其是,整天被恐惧笼罩着—她担心他不再回家,他担心回到家她会不在家。不过他们还都算幸运。傍晚时分他们一起回来,因痛悔而面色苍白,因为爱而颤抖,就像从地震中侥幸逃生的人们,一直在光秃的废墟上徘徊。

那不是最后一次。生性平和的尼娜,不知道这是否就是正常的生活。她不能和他讨论这一点—他们的和好太令人欣慰,太甜蜜,也太愚蠢。他叫她“甜心尼娜海伊娜”(谐音鬣狗),她叫他“快乐时光刘易斯”。

几年前,路边开始出现一种新路标。很久以来,那里都有鼓励皈依的标志,那些有着大大的粉红色心形和漂亮心律线的,是反对堕胎的标志。现在展现的是《创世记》的文本:

起初,神创造天地。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就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人。

造男造女。

它们通常装饰着彩虹、玫瑰,或伊甸园美景的象征,画在那些话的旁边。

“这一切是什么意思呢?”尼娜说,“毕竟还是一种改变。从‘上帝如此爱着的世界’开始的改变。”

“是神创说。”刘易斯告诉她。

“这我明白。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贴在这里所有的标志上?”

刘易斯说现在绝对有一种风潮来强化人们对《圣经》故事的笃信。

“亚当和夏娃。老套的垃圾。”

他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困扰—或者他所感到的冒犯的程度,没有超过每个圣诞节不是放在教堂前而是放在市政厅草坪上的马槽。在教堂的地盘是一回事,他说,在市政厅就不同了。尼娜的贵格会教义没有非常强调亚当和夏娃,所以当她回到家,她拿出詹姆士王的《圣经》,把故事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她很喜欢那前六天的壮观进程—水的划分,太阳和月亮的安置,地上走兽和空中飞禽等等万物的出现。

“这太美了。”她说,“它是伟大的诗篇。人们应该读。”

他说那和地球所有角落冒出来的创世神话一样,不好也不坏,他厌倦了,讨厌听人说它有多美,还有诗歌。

“那是烟幕。”他说,“他们对诗歌没有丁点儿影响。”

尼娜笑了。“地球各个角落,”她说,“一个科学家怎么那么说话?我敢说是出自《圣经》。”

偶尔她会趁机用这个话题揶揄他一下。但是她必须小心,不能太过火。她要注意他在哪一点上会感到致命的威胁,不敬的侮辱。

有时尼娜在邮箱里会发现小册子。她不读,有段时间她以为人人都会收到这类东西,还有垃圾邮件,提供热带旅游度假和其他各种花里胡哨中大奖的信息。接着她发现,刘易斯在学校也拿到了同样的材料—他叫作“神创论者的宣传”—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或塞进他办公室的文件架里。

“孩子们可以接近我的办公桌,但究竟是谁在往我的邮箱里塞东西呀?”他对校长说。

校长说他也不清楚,他也能收到这类东西。刘易斯提到几个教师的名字,他叫他们为“秘密基督徒”,校长说不值得为此紧张,扔掉就行了。

班级里有问题。当然,问题总会有的。一定会的,刘易斯说。一个病态的小圣女或耍小聪明的笨蛋试图打破进化论。刘易斯有屡试不爽的办法对付这类情况。他对捣乱者说,如果他们想要对世界历史做出宗教性的解释,可以到旁边的镇上去读基督徒专门学校,那里会欢迎他们的。问题出现得更频繁的时候,他就补充说,有公交车到那里去,如果他们愿意,可以立马收拾书过去。

“祝你们一路顺风—”他说。后来还出现过争议—关于他是真的说了“笨蛋”这个词,还是话到口边又没有说出来。可即便他实际上没有说,他也的确是冒犯了,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说完整时是怎么回事。

这些天学生们采取了新的方法。

“我们并不是非得坚持宗教观点,先生。我们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给予平等的时间。”

刘易斯卷入了争论。

“这是因为我在这里是教授你们科学而不是宗教。”

他说他是这样说的。有些人报告,他是这样说的:“因为我在这不是要教你们那些垃圾的。”的确,事实上,刘易斯说,经过四五次的打断,提出问题的方式会有轻微的不同(你认为听出故事的另一面会伤害我们吗?如果我们受的是无神论的教育,那不也是一种宗教教育吗?),那个词也许会溜出口,在这样的挑衅下,他没有为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