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游戏(第4/10页)

又怎么样呢?有污染?会感染?维尔娜看起来挺干净,挺健康。而且,基本上她也不可能上来就骂我、揍我、拽我的头发。不过,只有大人才会笨到以为她没什么力量。力量,再说了,这种力量也是特别针对我的。她的眼睛盯住的是我。至少我这么觉得。仿佛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这种感觉无法形容,也没法解决。这种感觉固执得如同爱情一般,尽管在我看来,绝对更像仇恨。

我想,我讨厌她,正如有人讨厌蛇,有人讨厌毛毛虫,有人讨厌老鼠,有人讨厌鼻涕虫。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理由。她确实不会对我有什么实际的伤害,不过,她能扰乱你的五脏六腑,让你痛恨自己的生活。

告诉沙琳维尔娜的故事时,我们的聊天已经很深入了。除非游泳或者睡着的时候,我们才停得下来。维尔娜成了我的祭品,虽然并不是这么拿得出手,相比沙琳哥哥抽动的、疙疙瘩瘩的屁股,没有那么生动活泼、让人恶心。我记得我和沙琳说,维尔娜的可怕之处,我没法描述清楚。不过紧接着,我就开始描述,我感觉,我描述得应该还算不错,因为为期两周的夏令营就要结束的一个中午,沙琳冲进了食堂,脸上闪烁的是恐惧,以及一种奇怪的兴奋。

“她就在这里。她在这里。就是那个女孩。那个可怕的女孩。维尔娜。她就在这儿。”

午饭吃完了,按规矩我们要收拾东西,把我们的盘子、碟子搁在厨房的架子上,然后当天值日的姑娘会拿走去洗。然后,我们会去糖果店排队,糖果店每天中午一点钟开门。沙琳刚刚就是回宿舍拿钱去了。她是个富人,因为有个企业家爸爸,所以她就马马虎虎,把钱随随便便放在枕头里。我除非是游泳的时候,钱都是贴身放的。所有付得起钱的女孩子午饭后都要去糖果店买糖,把讨厌的甜点味道清理掉。我们明明知道甜点难吃,但还都非要尝尝,想确认味道有没有我们想得那么恶心。木薯布丁,烂糊糊的烤苹果,黏糊糊的奶油冻之类。所以,我第一眼看见沙琳这种表情的时候,我以为是她的钱被偷了。不过转念一想,这种倒霉事儿不至于让她的脸扭曲成这样,她眼里的震惊分明是种喜悦。

维尔娜?维尔娜怎么会在这里。认错人了吧。

这天应该是礼拜五。夏令营还有两天时间。我们还有两天就要走了。最后我们才明白,夏令营也有个特殊营。在这里他们也还是特殊的。他们过来和我们一起度过最后的周末。人不算太多,估计总共也就二十个,也不全是从我们小镇来的,还有附近其他小镇的。沙琳刚想清楚地告诉我怎么回事儿的时候,一声哨响,辅导员阿尔瓦跳到了椅子上,朝我们讲话了。

她说,她知道我们肯定会尽责尽力地欢迎观光客,也就是夏令营的新营员们。新营员带来了自己的帐篷和自己的辅导员,不过,她们会和我们一起吃饭、游泳、游戏,也要参加早晨的聊天。她说,她肯定我们会把这场相遇当成交新朋友的机会,语气里有我们已经熟悉的警告和叱责。

这些新来的人花了一会儿时间支帐篷,安排床位。有些人明显毫无兴趣,跑开了,辅导员只好连吼带叫,把这些家伙抓回来。这段时间我们正好自由活动,是休息时间,我们到糖果店买了巧克力、甘草糖、太妃软糖,躺在铺位上吃。

沙琳一直说:“想想,想想。她在这里啊。我简直没法相信。你觉得她是不是跟踪你?”

“可能吧。”我回答。

“你觉得我能不能把你藏起来呢?”

我们在糖果店排队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让沙琳挡在我前面,不让附近的特殊营员看见我。我飞快地偷看了一眼,我看见了维尔娜的后背。她垂下来的、蛇一般的头颅。

“我们应该想办法让你乔装打扮。”

根据我说出来的故事,沙琳大概以为维尔娜主动骚扰我。我想这也是真的吧,除了她的骚扰没有这么显眼,比我能说出来的更加隐秘以外。现在,我就让沙琳这样想吧,反正这么想会让她更兴奋。

因为我和沙琳一直处心积虑、躲躲藏藏,所以维尔娜并没有立刻发现我。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和其他特殊营的新营员一样昏头昏脑,不知所措,努力想搞明白自己到底来这里干吗。没一会儿,她们就被带到海滩的另一头去上游泳课了。

晚饭时,我们在餐桌前唱歌的时候,她们排着队进来了。

在一起,在一起,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长,

在一起的时间越长,

我们的心情越飞扬。

再后来,她们平静地各自走开,散落在我们中间。她们全都戴着写了名字的牌子。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叫玛丽·埃伦,类似这个名字吧,她不是从我们小镇来的。不过,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维尔娜在隔壁桌,她比同桌的女孩都高。不过感谢上帝,她和我坐的是同一个方向,所以吃饭的时候不会看见我。

她是那一桌最高的,不过也并没有我记忆里那么高,没有高得扎眼。大概是因为过去的一年,我的个子长得飞快,她也许已经不长了。

吃完饭,我们站起来收拾盘子。我一直低着头,一眼也没朝她的方向看。不过,我还是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什么时候她认出了我,什么时候她笑了,她嘴角下垂露出微笑,她的喉咙发出那种古怪的吃吃声。

“她看到你了。”沙琳说,“你别看。别往那儿看。我站在你们中间,走吧,往前走就是了。”

“她也朝这里来了?”

“没有。她站在原地,一直盯着你看。”

“笑?”

“有点。”

“我不能看她,太恶心了。”

剩下的一天半,她会怎么迫害我?沙琳和我一直在用这个词,实际上,维尔娜甚至根本没有靠近我们。迫害。听起来像是大人的法律腔。我们始终处于守望的状态,仿佛我们被跟踪了,或者只是我被跟踪了。我们试图把握维尔娜的动向,沙琳和我汇报她的态度、她的表情,等等等等。有两次,我自己也冒险去打量她,不过得沙琳先告诉我:“好啦,现在她不会注意你的。”

这两回,我看见的维尔娜都略微显得沮丧,或者说愠怒、困惑?就像大部分特殊营的孩子一样,她很茫然,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她在这里干什么。有几个孩子—当然,其中没有她—跑到海滩另一头的悬崖上,钻进了全是松树和杉树的树林里,引发了一阵骚乱。还有几个沿着通往公路的沙石小径就打算出发了。所以辅导员召集我们开了个会,要我们看好我们的新朋友,因为我们比我们的新朋友熟悉这个地方。沙琳又捅了捅我的肋骨,当然,并不是因为她觉察到维尔娜有什么变化,信心没了、身材变矮了之类的消息,她只是持续汇报,汇报维尔娜狡猾的表情、邪恶的神态、讨嫌的外表。也许沙琳说得对,维尔娜看见了沙琳,看见了我的新朋友、新保镖,一个陌生人的出现是某种信号,告诉她一切都已经改变,她不再可以确定了。这种意识坏了她的心情,尽管我没看见她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