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庸之妻(第4/6页)

可是,这样一来又会怎样呢?我心里丝毫没底儿,只是一味地笑着,附和着客人的玩笑,甚至应酬着更低俗的玩笑话儿,在客人之间来回斟酒。渐渐地,只觉着自己的身子骨要是能像冰淇淋一样融化消失就好了。

在这个世界上,奇迹偶尔也会出现。

大概刚过九点吧,头戴圣诞节三角帽,像罗宾[9]那样用黑色面具遮着上半边脸的男人和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瘦削、漂亮的夫人出现了。男的背对着我们,坐在外间角落的椅子上。那男人刚进店门的时候,我立刻就认出他是谁了,他就是我那当了小偷的丈夫。

他们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我,我也装作没发现他们,照样和客人们打闹、嬉笑。不一会儿,那夫人和丈夫面对面坐下,喊道:

“小姐,过来一下。”

“哎,这就来。”

我应声答道,于是来到两人的桌子跟前,

“欢迎光临,来点儿酒吗?”

说到这儿,丈夫从面具底下看了我一眼,果然惊讶不已。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说:

“圣诞节是说:‘恭喜圣诞’?还是该怎么说?您还能再喝下一升酒吧?”

那位夫人没有接我的话茬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位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想跟店老板谈点儿私事儿,您能不能把他叫过来?”

我走到正在里面炸东西的老板跟前,说:

“大谷来了,您去见见他吧,不过,不要对那个一起来的女人提起我的事,免得大谷觉得丢人现眼。”

“他终于来了啊。”

老板对我的那个谎言虽然半信半疑,但似乎还是很信赖我,仿佛觉得丈夫的到来和我的斡旋有着某种关系。

“可不要提我的事呀。”

我再次提醒道。

“你觉得这样好的话,就这么办吧。”

老板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朝外间走去。

他在环视了外间的客人之后,便径直走到丈夫的餐桌前,和那个漂亮的夫人三言两语交谈了几句之后,三人便一起走出了店门。

不知为何,我相信这下可好了,万事可以解决了,心里到底高兴。猛然用劲抓住一位身穿藏青色碎白点花纹衣服、年龄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客人的手腕,说道:

“喝吧,来,一起喝吧,现在可是圣诞节呀!”

仅仅过了三十分钟,不,好像更早一些,店老板独自一人回来了,快得让人纳闷儿。老板走近我,说:

“夫人,谢谢了。钱全部还给我了。”

“是吗?太好了。全还了?”

店老板笑得有些不自然。

“嗯,就还了昨天的那部分。”

“到今天为止,一共有多少?说个大概吧,您尽量少算点儿。”

“两万元。”

“就这些吗?”

“我少算了很多。”

“我来还您。大叔,从明天开始,就让我在这儿干活吧,行吗?求您了,让我干活还债吧。”

“哎?夫人,好一个‘阿轻’[10]啊!”

我们一齐笑出声来。

当晚十点多钟,我告辞了中野的店铺,背着儿子,回到了小金井的家中。不出所料,丈夫还是没回家,可我却觉得无所谓,明天去那家店,或许又能见到丈夫。我以前为什么没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呢?到昨天为止,我吃的这许多苦,都是因为脑子笨,没想到有这么个好主意。我从前在浅草父亲的小摊儿上帮忙的时候,接客绝不笨拙,今后在中野的店里也一定能干得很出色,光是今天晚上,我就挣得了将近五百元的小费呢。

据店老板说,丈夫昨晚去了某个熟人家住了一宿,今天一早,就对那个漂亮夫人经营的京桥的酒吧发起了攻势。从一早儿就喝起了威士忌,还说是什么圣诞节礼物,给了店里干活的五个女孩子很多钱。到了中午,叫了一辆出租车不知去了哪里,不久拿来了圣诞节三角帽、面具、彩色蛋糕和火鸡什么的,又让人打电话招集来很多熟人,开起了宴会。因为平时他总说身无分文,酒吧的老板娘便起了疑心,追问了一下,于是丈夫毫不介意地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那个老板娘以前就和大谷关系很好,说是要是这事闹到警察局就不好办了,好心劝说这钱一定得还,就让丈夫领路,来到中野的店里,替丈夫还了钱。中野的店老板对我说:

“我猜大致也会这样,不过,我说夫人,多亏你想出这么个主意,你是托了大谷先生的朋友吗?”

那口气仿佛是说,我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便抢先一步在店里等着的。于是我笑着答道:

“哎,那是啊。”

自第二天开始,我的生活焕然一新,心中充满快乐。我去理发店修整了头发,还买了一些化妆品,重新改作了和服,又从老板娘那里得到两双新布袜。仿佛此前心中的苦闷都被拭去得一干二净。

早晨起来和儿子两人吃了早饭,做好便当,背着儿子,就去中野上班。除夕和新年是店里最繁忙的季节,“椿屋的阿幸”,是我在店里的名字,这个阿幸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丈夫每两天就来店里喝一次酒,总让我付钱,随即倏忽不见了踪影,夜深时分,又来店里张望着悄悄对我说:

“回家吧。”

我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然后就欢欢喜喜地结伴回家,这已成了常有的事。

“为什么我们不一开始就这样呢?我好幸福呢。”

“女人没有什么幸福不幸福的。”

“是吗?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是这样。那男人怎样呢?”

“男人只有不幸,时刻在与恐怖做斗争。”

“我不明白。可我希望就这么活下去,椿屋的大叔、阿姨都是好人。”

“傻瓜,那些都是乡下人。别看他们,很贪心呢,让我喝酒,最后就是想赚我的钱。”

“人家也是做生意嘛,理所当然啦。不过,也不止这个吧?你勾搭过那个老板娘吧?”

“都是过去的事了,怎么?老板发觉了?”

“他好像都知道呢,还曾叹着气说,你又会搞女人,又会欠人钱呢。”

“我呀,看起来装模作样的,其实特别想死。从我出生时候起,就净想着死,为了大家,还是死了好,这一定没有错。可又总死不了,有一个奇怪又可怕的神灵似的东西硬是阻止我去死。”

“因为你有工作要做。”

“工作算不得什么,也没有什么杰作和拙作之分。人说好就会好,人说不好,就怎么都不好。就好像呼出的气和吸进的气一样。可怕的是,这世上确有神灵存在。真的是有神灵存在吧?”

“哦?”

“有吧?”

“我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