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第4/6页)

难道不是如同从被残忍地砍断的枯木上又长出了嫩芽吗?父辈的爱将在子女身上结果。

阿岛有一种复仇的感觉,这回怎能让初枝轻易退缩。

“不过,兄妹俩怎么能结婚……”

这太可怕了,同时阿岛也觉得令人恶心。

无论怎么看正春和初枝都像是兄妹。两人的父母结合在一块生下了礼子。礼子是正春的异母妹妹,是初枝的异父姐姐,她俩是地地道道的兄妹。如此说来,正春和初枝不也可称为兄妹吗?

虽然他俩并无血缘关系,但从感情上讲却难以使人那样相信。

对礼子来说,将是自己的妹妹成了兄妻。

若说身份不相符合的结婚可以成立,大概就是来自那种关系,但正因为有那种姻缘,所以才是不能允许的可悲的爱恋。

无论正春、礼子还是初枝都不知道此事。

阿岛在为“不想让初枝重蹈自己覆辙,况且对方又是那人的儿子……”和“让孩子们完成父母未完成的爱,这可是一段奇缘”的这两种想法而感到左右为难。

难道以初枝复明为契机,把她交给已经来到的命运之神不好吗?

也许初枝是个带着幸福而诞生的孩子。

初枝既非像当年的阿岛身为艺妓,正春也没讲想纳她为妾。总不至于以待客行业出身的女人的卑屈的胸怀去妨碍女儿的命运吧。

正因为阿岛对年轻人的爱之脆弱和发发可危看得太重,所以才更加清楚地懂得不管将来结果如何,都应尽情相爱的可贵。

她想到了刚才自己对正春说的“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多少年来一直看的尽是女人可悲的爱情……”的那些女人,可转而又想她们是生活在花柳界这一特殊世界的女人。就这样边想边心不在焉地走着走着,猛然间眼前出现了白色绷带。

一看到人头上的绷带,所有的人都像是初枝,她惊愕地收住脚步。

那人是芝野的小女儿。

怎么还为看那伤来医院?阿岛倏地垂下头,想说点什么,可是夏子耸着肩膀,只瞪了阿岛一眼就快步走了。

“她也是初枝的姊妹。”

阿岛想追上去向她道歉。只见她穿着女学生的棉袜子怒气冲冲地踩着地走过去。阿岛目送着她那强劲的脚步。

“迈着那么强有力的步伐,恐怕伤已经快好了吧。”

路两旁是冬季凋谢的樱花街村。

初枝早已急不可待,一见到母亲马上就说:

“妈妈,还是人最好啊。看过之后一想……”

初枝令人振奋的声音感染了阿岛,她问:

“哦?人?”

“对。苹果和花,是很漂亮,令我吃惊。可是没有记住。人的脸看起来可怕,但是……”

初枝露出一副有重大发现的喜悦神情。

“太可笑啦。”

“是人脸?”

“对,事后一考虑,它记得最清晰。”

初枝不知说什么好,受苹果和花的鲜艳颜色的影响,在她脑海里人脸宛如摇曳的光环,若隐若现。

仿佛是诞生某种美丽的东西的象征。

对人脸产生了一种令人压抑的亲切感。

不禁想到人就生活在苹果和鲜花般的色彩世界里。

“眼睛似乎是活的,它总是老老实实地呆在里边吗?”

“哦,也许到了半夜它会从脸上溜出来,飞来飞去的。”

“真可怕。爸爸他变冰冷已死去。在那遗体中如果只有眼睛还活着……”

阿岛毛骨悚然。

“你说什么,胡说八道,真讨厌!”

“妈妈和正春相当不同吧。怎样的不同?”

“脸一人一个样,大家都不相同。”

初枝的眼睛尚无法分清楚,这情有可原。

初枝脑中的视觉中枢,由于受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强烈刺激,猛地苏醒过来,但是却没有跟记忆中枢的联络。给见到的东西作出判断,分清是母亲还是正春,这是记忆中枢的功能,因为初枝未曾有过任何记忆,所以现在即使突然可看见,也无法分清它是什么。

倘若他们二人默默地站着,哪人是母亲,哪人是正春,凭初枝的眼睛却无法加以判断。

“用手摸一摸……说,啊,手。甚至于站在眼前的父亲也不知道,一叫孩子,凭其声音才知道……啊,爸爸。”

高滨博士曾对礼子讲过这样的一个孩子,初枝就如同那孩子一样。

要想凭换绷带这么点儿时间就记住人们的脸,根本不可能。

仅仅是留下了人脸这一惊奇的印象而已。

“我认为看见了它,刚才单独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当中也有我的脸,这让人可怕。”

“漂亮吧?”

“一点儿也不漂亮。”

初枝伸出手触摸了一下母亲的脸,好像既放心又纳闷,说:

“不错,还是妈妈。”

那天夜里初枝兴奋得无法安眠。

做令人眼花缭乱的梦,讲梦话。

翌日,礼子和有田一同来探望。

有田好像已忘却在太平间发生的事,只说了声“恭喜你”,便站在初枝床铺旁。

闻到强烈的男人气味,初枝红了脸。

主管医生来查房。

“今天高滨先生休息。他让取下绷带换上金属丝网罩。喏,就是这个。”

说着给阿岛看了看福克斯氏绷带格。

初枝手术后的恢复良好,已无虹膜脱出、玻璃体脱出及前房出血的危险,因此,不用纱布和垫药棉,可换戴金属丝网罩。

那是为了不让手等碰到,保护眼球的,它与金属丝网的眼镜相似。如同水中眼镜,框架紧贴在眼的四周,让眼球活动。

而且透过金属丝网可看得见东西。

等医生护士处理完毕一走出去,初枝立即就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住,睁大眼睛环顾四周,朝着远方喊道:

“小姐!”

“哎呀,我不就在这里吗?”

“嗯,看见了。”

接着,初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礼子。既像一副吃惊的小鸟似的眼神,又像是一副与心脱节的空虚的眼神。

“小姐。”

“挺好吧。”

初枝微微点头,伸出手去。

“啊,大衣,这是……”

她犹如撒娇般地用手指摆弄着,忽然又闭目沉思了一会儿。

“是这件吗?那一次您穿的?不一样,这件新。”

“对。不闭上眼睛分不清吗?”

“是新的吗?”

于是,初枝用手去触摸看见的东西,突然目光炯炯,光彩熠熠。她天真地贪婪地望着。

“多漂亮啊!”

然而,初枝既不知道那外套是黑颜色,也不知道它有光泽。在她看来黑色也一样华丽得闪闪发光。

“是什么布料?”

“是毛皮。是一种叫普鲁沃德-迪尔①的动物的。”

①音译,为一种亚洲绵羊的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