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第3/6页)

“今天我就告辞了。”

他唐突地站起身。

阿岛送他出去。

于是,正春好像受到指责似的,说:

“对不起!”

“哪里。”

阿岛低着头说:

“实在太谢谢您啦!可是,要是老不去学校的话……”

“啊?”

正春转过头去。

“学校?学校五天十天不去也没任何关系。跟小学和女子中学不一样的。”

正春心里想说的是:不是把温室的花都剪来了吗?那就是我把自己的感情统统献给初枝的证据。自己一无所有,已完全都在初枝身旁。

“不过,您家里人会担心的。”

“才不是那样的家。”

“哟,您说什么呀,连对小姐,见到小姐我都不好意思。”

“礼子吗?”

这时,正春才发觉已来到大门外边,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又朝那小山冈对面的树林走去。

“妹妹说我太天真了。”

“不,我们才是异想天开……初枝那样子,跟娇生惯养的婴儿完全一样。是我不好。”

“要是因此而初枝受到责备,那我就太卑鄙了。”

“不会责备她的。”

阿岛高声说道,但马上为自己的声调感到吃惊,眼睛朝下看。

“不责备虽然不好,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不加责备悄悄地过去。”

“悄悄地过去?”

“嗯。她是一个智力发育不如常人的失明孩子,从做母亲的角度来讲也有许多不便……而且,像我这样的人,跟普通人的母亲不同。”

“可是,初枝已不是盲人。”

“哦。托您的福……不过,即使眼睛看得见,像她那样子跟盲人也没什么两样。”

“妹妹也这样说我,说……把那样毫无抵抗能力的人作……太残忍了。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感到责任重大。”

“谈不上责任,这种……我认为确实应该好好感谢您。”

“你是说要我死了这条心,从此作罢?”

“我并不是讲那么难听的话。”

“我不干。”

正春声音颤抖,显得略带口吃。

“我、我、我想娶初枝。”

“谢谢。”

阿岛一副毫不惊愕的神情,从心底里表示感谢,她弯下了腰。

“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得见时,就如愿地见到您,对那孩子来说,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这种幸福的事啦。”

“把她嫁给我?”

正春松了一口气。

“一想到那幸福,就感到真有点不敢当。今后的事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为了它,哪怕去掉初枝的性命都可以。我认为现在的幸福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初枝她是一点儿也不会惋惜的。”

阿岛仿佛自己对恋爱殉情似的,两眼泪汪汪。

“所以,我决不责备初枝。也许不是个好母亲,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多少年来看的尽是女人们的可悲爱情,所以才会这样说的吧……”

“所以,请不要让我和初枝悲伤。”

他们来到不高的树林的凉亭旁边,阿岛目不转睛地俯视漂着落叶的水池。

“不,这么一点悲伤根本算不了什么,况且对年轻的男人来说……”

从阿岛讲的悲伤根本算不了什么的话音中,反倒听出一种深深的悲哀,因此,正春瞬间感到难以违拗。

阿岛受的苦和她的年龄像一堵墙挡在年轻的他面前。

因此,更使得正春要一不做二不休,他急不可待地说:

“如果,为我两三天不去学校都担心的话,那么,初枝的事,是我的一生……我甚至打算休学,因为不知道将会怎么样。”

“我也感到很难受。让像您这样的年轻人这么说……”

这让正春感到意外。虽说离应当结婚的年龄相差还远,但爱心早已异常强烈,这样的人一定要被当作迷途的孩子一样对待么?

“我决不是舍不得初枝。打个比方说,您说要想吃初枝,我甚至可以把她做成菜献给您。”

阿岛微露笑容说,“初枝也会乐意被做成菜的,即使让她给您作女佣都行。”

“女佣?”

“对,迄今为止她是个盲人,所以什么也不会做,可是,会老老实实地干活的。”

“请别说笑话。”

“并不是开玩笑。不过,我是说那孩子她也一定会说请把她放到小姐身旁的。”

“那样的话请把她交给礼子。今后我一定按自己所喜欢的,让她学习。我也可以教她。”

由于曾经是盲人,因此现在仍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天真无邪,把这样的恋人按自己所希冀的进行塑造,这该是一幅多么幸福的蓝图!

“结婚时讲娶这个词,只有像初枝这样的人才真正配讲娶。”

“那种事,您首先要好好考虑能否做到……”

“肯定能做到,因为她最先想看的就是我的脸。明天也让她从首先看见的东西中间进行选择。”

“不,不应该讲请您允许才对。身份不同。”

“身份?你不知道现在我家已很悲惨?一旦到了我这一代,我准备辞掉爵位,但不知能否维持到那一天。”

“再说,初枝是个残疾人。托您的福,现在眼睛能看见了,但能不能一辈子都看得见?水晶体双眼都要摘除掉。过几天请您看,她的眼睛就像鲷鱼眼珠似的,呆滞无神。”

“我喜欢上初枝,那时她还是盲人。”

“让您也成了盲人的话,实在太对不起您家人啦。”

“我并不认为已成为盲人。因为我知道初枝的优点。礼子待她如同妹妹,我母亲也很喜欢她。”

“正因为如此,才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啦。”

“说句不礼貌的话,这是自卑的想法。初枝她已经忘却了身份和盲人这种事。您从自身的经历来推测,让孩子悲伤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请您就当初枝已因手术死去,就当已将她遗弃,把她让给我。我无法想象初枝离开我,今后将如何生存下去。决不会出什么差错的,请允许我明天也像以往那样去探望。请您别加干涉,再看我们一段时间好吗?”

“好。我知道了。”

阿岛与正春分手后,不禁想到刚才确实应当态度更加强硬。她对甚至连自己也像女孩似的,陷入了感情的旋涡而感到后悔。

然而,出自代替失明的初枝看东西,那无论何事都替初枝着想的多年来的生活习惯,阿岛目送着正春离去的背影,恨不得自己变成初枝追他而去。

“请您明天也来。我再也不说什么了。”

之所以这么想,也是她自己那久远的日子又重新复苏的缘故。

让年轻的阿岛生下礼子的是那个圆城寺子爵,正春就是子爵的儿子。而这个正春说要得到初枝。

从正春的脸庞和肩膀上看到了昔日其父的模样,阿岛心情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