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枝的手术(第2/6页)
分什么嫡子、私生子,这算什么!
有的可参加父亲的葬礼,有的不能参加,这又算什么!
这只不过是人们人为制造的无聊惯例而已。
盲人也罢,视力正常的人也罢,又有多少差异?
即使她不能看见,但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为初枝而存在、与初枝的生命融为一体的。
活着便是一切。
犹如要拥抱那一切似的,阿岛隔着丧服轻轻地拍着初枝那年轻充满朝气而温暖的后背。
“痒痒的,妈妈。”
初枝哧哧地笑着扭动着身体。
就父亲的葬礼的日子而言,那是不严肃的声音。
“初枝,不玩点什么有意思的?”
“模仿演戏?”
“好的。”
她想就模拟烧香吧。
“稍往后退退,坐到那儿。”
阿岛站起身正准备自己也穿上丧服,这时,脑海里又出现妾与私生子身着丧服在葬礼的日子里自尽将会如何的妄想。
阿岛把丧服放在膝头上,朝芝野家的方向垂下头。
于是她又感到胸口闷得慌。好像二十年来同甘共苦的女人的真情还是惟有以死才能体现似的。
“妈妈,干什么呢?”
“啊?”
阿岛转过头去:“初枝不也来鞠个躬?”
“为什么要鞠躬?”
“什么为什么……身穿这和服,显得很娴稚,所以想看看你鞠躬的样子嘛。”
“是这样?”
初枝老老实实地双手触地,微微一笑。
接着抬起头,马上就伸出手去,触摸到了母亲的脸颊。
“啊,妈妈您在流泪吧?”
翌日早晨,阿岛带着初枝去给芝野上坟。
四
初枝闻到了令人倍感亲切的落叶的气息。
大概某处正在焚烧堆扫在一起的枯叶,传来了烧火的声音。
初枝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苹果园的家。
“是雾吗?”
“不。清晨大概起烟霭了。有点潮湿。”
阿岛仰视着天空说,“不过,太阳已照到了五重塔的上方。”
初枝也仰起头。好像有五六只鸽子般大小的鸟从寒冷的展空掠过。
她们站在谷中的墓地芝野家的坟前。
芝野搬到东京住以后才迁的坟,因此坟前的石碑还不太旧。
初枝的手一触摸,指尖就被露水沾湿了。
为了避讳见人,阿岛才一大早就出来。
初枝闻到了花香,在花前蹲下身来。
“啊,有这么多,新鲜的花……”
初枝用手摸着摸着,手指尖不由得颤抖起来。
“妈妈,爸爸的葬礼是昨天吧?”
“嗯。”
“是吗?”
初枝双手触到石碑台石上说:“葬礼的日子,我们却那样疯闹?”
“并没有疯闹。”
“连葬礼,妈妈都不对我说?”
“不说,你也该知道的。从你父亲去世的那天算起,昨天前后就是葬礼日。”
“我知道。”
“那么,莫非初枝也是明明知道却故意默不作声的?”
初枝明显地发牢骚道:
“我不感到悲伤。”
“这可是在墓前。”
阿岛好像顾忌四周,加以责备:“你爸爸会听见的。”
然而,阿岛好像现在才发觉:太平间发生的事也好,有关父亲的也好,自那以后,初枝只字未提,如此看来,她是为了照顾母亲的心情。
“给你父亲供上香回家吧。”
“好。”
阿岛把香点着递给初枝。
初枝闻了闻,在母亲的帮助下把香插入石筒中。
昨日燃剩下的香被露水打湿已变软。
“回长野后,再也无法来上坟了。”
初枝伸出手又去触摸石碑。
“好啦,初枝。一旦眼睛治好,无论墓还是别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看见的。”
“嗯。”
“多想在你爸活着的时候治好你的眼睛。”
“爸爸他,我已看得很清楚,已可以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记得?”
“记得。他在这里呀。”
初枝双手离开石碑,把手掌按到母亲胸前。
阿岛略感不快,往后退了一步。
初枝张开的手掌湿乎乎的有点脏黑。阿岛慌忙替她擦去在墓石上沾上的脏灰。
“这,是黑色和服吧?是吧,妈妈。”
初枝从自己的肩部往下抚摸到手腕。
五
“快!”
阿岛从初枝背后给她披上了大衣,慌慌张张的仿佛欲把丧服遮藏起来似的。
“天冷,回去吧!”
“好。长野已经下雪了吧?”
“山上嘛。”
“什么时候回?”
“这个,必须请医生治初枝的眼睛……给小姐挂个电话怎么样?”
从谷中的墓地出来来到上野公园。
从图书馆旁边走到美术馆前面的广场上。听说这里樱花每年都盛开,初枝摸了摸两三棵街树的树干。
“樱花开时再来赏花,到那时初枝也能看见什么东西的话,就太好啦!”
初枝觉得与自己无关似的,用手指在摩挲老树皮。
连与老树皮摩擦的触觉也像是对初枝的安慰。
此处高台仿佛浮在城市杂音的海洋之中,附近听得清晰的却只有车站的铃声。连车站工作人员的叫喊声也乘着晨风带来了哀愁。
“眼前就是上野车站。到高台边沿就会看见火车的出站进站口。”
“是吗?火车的车顶上是积着雪开过来的吗?”
初枝侧耳倾听。
“还未到雪一直不化驶到东京的时候。”
坐在路旁樱花树下的长凳上,宽阔的枯草地上的亮光让人也感到太阳已升高。
从动物园传来的猛兽的咆哮声犹如要把附近的喷水声压住似的。公园里游人稀少。
“这,是黑和服吧。”
初枝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
阿岛沉默不语,她的目光落到了露在大衣袖子外面的丧服上。
“妈妈的也是这样的吧?”
“从这里径直走下去,松饭店就在附近。给你重买一件和服来换这件。”
“行啦,不要。”
初枝拽住阿岛的衣袖,好像缠住不放似的追问:“妈妈,还有事隐瞒吧?”
“隐瞒?”
“就像这和服……穿着这样的和服装欢乐,我认为妈妈太可怜啦。您下是哭了吗?”
“欺骗初枝是我不好,但是……”
“叫外人看起来会觉得可笑的。一想到连妈妈都这样骗我,就感到害怕,就什么也弄不明白了。”
“怎么会有那种事!”
“可是,自从来到东京以后,妈妈您变了许多。老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哭是吧?我都一清二楚。”
初枝一反常态,口气生硬,拼命瞪大眼睛搜索天空,而且直冲着太阳。
阿岛朝初枝的同一方向抬头望去,立即感到异常晃眼。
“我对什么爸爸不爸爸毫不在乎,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