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篝火

麻子见姐姐正在睡觉,悄悄走出房间。女仆在走廊见到麻子,说:“您洗洗贵面吧。”说着从后面跟过来,打开洗脸间的电灯,放好了水,拉上了后面的窗帘。

这个旅馆的洗脸间,为使每个人都能使用而间隔开来,三面都是镜子。

麻子一边洗着“贵面”,一边想起今天早餐的“贵薯”和“贵豆”。京都的小薯和豌豆都很软,但同样很软的笋和腐竹,却不说“贵笋”和“贵腐竹”。

趁着百子还没起床,麻子想偷偷地给去年岁暮来京都时住过的朋友家打个电话,但是对父亲来京都的目的以及姐姐的心情都不甚了然,所以感到不能疏忽大意。

麻子回到房间,浏览京都艺妓舞的说明书。

百子说:“爸爸呢?”

麻子回过头来,说:“你睡醒了?”

“还没睡醒。在火车上就我自己一点也没睡着。爸爸还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呢。”

麻子把父亲留的字条递给百子。

百子不以为然地说:“是吗?大德寺?”

“真不该这样。到这里就早早地把我们扔下不管了。”

“可以呀。自由吧。三个人都自由行动吧。”

麻子看着姐姐的脸。

“麻子,你去看京都艺妓舞吧。我再稍睡一会儿。”

“别睡了,已经12点半了。”

百子在被子边上屈指一数,说仅仅睡了4个小时。但是她还是起床了。

麻子让百子看附有照片的京都艺妓舞的说明书,再三劝她去看。百子勉强同意了。

麻子说,从明治五年开始持续七十二年的京都艺妓舞,在昭和十八年由于战争而中断了。时隔七年,今年春天又恢复了。

“你看,这上面写着大街两旁屋檐上挂着成排的红灯笼,意味着正在举办京都艺妓舞,意味着只园供夜间观赏的樱花正在盛开。”

“是吗?我们还是女学生的时候,到这里来修学旅行,还请舞姬签名呢。太平盛世的年代呀。”百子也说。

但是,小妹妹不就是出生在京都的烟花巷中吗?

麻子似乎不知道妹妹的身世。百子想,那是因为她死去的母亲隐瞒得很严。百子也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一点儿。

而且,假如没有使京都艺妓舞中断的战争的话,父亲能同京都的女人分手吗?百子对此持怀疑态度。难道不是战争硬把父亲和那个女人分开的吗?

总之,如果小妹妹是出生在京都艺妓舞的街市的话,那么,父亲让她的两个姐姐去看京都艺妓舞,是胆大妄为呢,还是有什么企图呢?百子像受到羞辱似的,没有去的心思。

百子对镜而坐时,麻子坐在旁边不时地向上拢着姐姐后面的头发,并翻开京都艺妓舞的说明书浏览。

明治二年,在只园石台阶下建立了日本最早的小学校。把艺妓和舞姬称为妇女职工,把艺妓业管理所改为妇女职工提携公司。那正是维新后的混乱时期。

从明治四年秋到五年春,日本最早的博览会在京都召开。那次博览会上的舞蹈就是京都艺妓舞的开始。

这是百子从书本上知道的。

“这次战争,艺妓不是当了妇女职工吗?动员出来义务劳动……不过,现在得叫女工人了。”百子发牢骚似的说,“但是,战争结束后,社会上舞姬的腰带还是系成蝴蝶结飘带的样子呢。”

“那是舞姬的象征。不过今天报纸登出消息,说给京都艺妓送茶的孩子里有年龄太小的,违反劳动法。”麻子也说。

“舞姬的蝴蝶结飘带的系法,很像相扑力士的顶髻。想来真有些奇怪。”

“是的,是有些奇怪。不过,如果相扑没有顶髻,反而滑稽可笑,所以一想也是奇怪的。和尚的头和袈裟,也许都是很奇怪的。”

“像相扑力士的顶髻和舞姬的蝴蝶结飘带的腰带之类的东西,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在我们心里也是有的呀。各种各样……”百子说着站起来。她的腰带系得很精巧。

麻子见了,说:“舞姬的腰带系法和姐姐的腰带系法,难道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是啊。在穿戴上,总觉得一方面在追求时髦,模仿别人;一方面囿于传统或习惯,也是模仿别人,真没办法。虽然都说模仿便失去了美。”

姐姐把掉下来的头发揉作一团放在梳妆台的一端,麻子把它拾起来,扔到废纸篓里。

“不用你呀。不要干那多余的事,我自己扔。”

百子向下看着妹妹,皱起眉头。

由于新京极和河原町路上的人太多,百子她们便过了三条大桥,沿一条又直又长的路向南直到四条。

三条大桥是新建的。桥的栏杆是木制的,有青铜制的葱花形珠宝装饰。

桥旁的高山彦九郎的铜像不见了。

从桥上看到河的上游云雾蒙蒙的北山,看到对岸绿色的柳树,又看到翠绿的东山上的樱花,百子也感受到了京都的春天。

京都艺妓舞的歌舞排练场一直租给演出公司,成了电影院,所以今年歌舞排练在南座举行。

茶座也没有歌舞排练场时的气氛,是兴味索然的西式房间。把衣服穿得很正经的艺妓起立行茶道礼。

“唉唷!”

麻子正要坐在圆椅子上,不由喊出声来。

“啊,那时候……”对方也发觉了,稍稍低下了头。

茶桌连成长长的一排,客人并排坐在茶桌的一侧。

麻子右边隔着三个人,大谷坐在那里。

那个婴儿,由大谷右侧的年轻女子抱着。

大谷喝了一口淡茶,马上站起来,来到麻子面前。

“你记性真好啊。是通过婴儿记住的吧?”

“是的。”

麻子把视线从站在面前的大谷身上移开,看着婴儿说:“孩子身体很好吧?”

“很好。”之后大谷呼唤道,“小若,小若。”

抱着婴儿的小姐在麻子面前低头刚走过去,听到大谷的呼唤,又走了回来。

“这是去年年末我回东京时,在火车上关照过小千惠子的那位小姐。”大谷对若子说。

若子没说什么,对麻子鞠了鞠躬,稍稍有些羞怯。

“噢,这孩子长大了。”

听麻子这么一说,若子像要给她看婴儿似的弯下了腰。

但是这时,茶碗也送到麻子面前。

“这,打扰了。待会儿见……”

大谷说完走了。

麻子和百子也站起来时,有人说:“这是作为礼品的盘子,请收下……”

这是两个画着粘饭团子的糕点盘子,麻子用手绢包了起来。

百子走出茶室时,对麻子说:“抱着那个孩子的人,是那个男人的什么人?”

“不知道。猛然一见的时候,还以为是那婴儿的妈妈呢。我以为妈妈大年轻,爸爸照看孩子呢。不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