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二月第三周

滚滚政坛如战场一般,三支军队毁坏力最强:一致意见、妥协退让和男欢女爱。

侦探在车座上扭了扭身子,下半身都麻木了。他在车里已经坐了四个小时,外面下着雨,他又不能下车走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让他嘴里也麻麻的,味道跟个耗子窝似的。一定要戒烟,明天就戒。与往常的无数次一样,他再次起了誓,明日复明日。他拿出一个保温杯,从里面倒出热乎乎的咖啡,自己一杯,身边的司机一杯。

他们坐在车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栋小房子,名字很奇特,叫“亚当夏娃屋”。屋子前面是伦敦最时尚、最前沿的购物大道,但小房子被保护得很好,丝毫没受到城市喧嚣的影响,静静地伫立着。不明就里的人一眼看过去,会觉得特别乏味,缺少生机。

“天哪,我觉得她现在意大利语应该说得贼溜了吧。”司机漫不经心地嘟囔着。过去两周来,他们一共来过这里五趟,每一趟都会表达类似的想法,而英国警队政治保安处的侦探和司机发现这成了他们永恒的话题。

侦探放了个屁,算是回答。咖啡下肚,他万分想去方便一下。当然,他的基础训练中包含了这项内容,如何假装对汽车进行临时的小修理,在车旁边避人耳目地撒个尿,既解决了个人问题,又没有离开车和监听的无线电。但现在天公不作美,要是下去,非得被这绵绵阴雨浇个透。还有,上次他这么做的时候,司机居然把车开走了,他就站在路中间,还他妈在解决呢,吓得一膝盖跪在地上。这个爱搞笑的狗杂种。

一开始他们指派他做唐宁街安保官的时候,他非常兴奋,热情满满。他们告诉他主要是要保护莫蒂玛·厄克特,陪她去永无休止地购物、娱乐、社交和意大利语课程。他又点了一支烟,把窗户开了一条缝,新鲜的空气进入肺里,他不自主地咳了几声。“不不,”他终于开口回答了,“我算了一下,都数不清上了多少周的意大利语课了。我打赌,她的老师肯定是那种上得特别慢的,爱讲什么系统啊,方法啊之类的。”

他们再次盯着那间小房子,没有树叶的藤蔓沿着墙壁攀爬而上,墙上凹进去的整齐壁龛中摆着一个垃圾箱。前窗那儿摆着一棵迷你圣诞树,彩灯和装饰一应俱全,在哈罗德百货花44.9英镑买的,而房子里紧闭的窗帘后面,莫蒂玛·厄克特正躺在床上,赤身裸体,大汗淋漓。那位有着迷人男高音的意大利歌剧明星又给她上了一堂讲系统、讲方法的“慢课”。

外面传来哐当一声,听着应该是送牛奶的,米克罗夫被惊醒了。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强行把睡意仍浓的他拉回现实当中。哦,他是多么不愿意再被冷冰冰的现实世界俘虏啊。肯尼还在梦乡,他收集了很多玩具熊,其中一只在枕头边悬着,快要掉到地上了,而其他的同伴都已不幸落地。旁边散落着零星的舒洁纸巾团,是昨晚一夜激情的产物。

米克罗夫身上的每一处都痛得散了架似的,却仍然在呐喊“还要,还要!”他一定会对自己好一点的,一定会再回来的。他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笃定,待会儿,他可以下床,回到现实中,走出肯尼的房子,站在门口等着去处理琐碎的事情。过去几天他如获新生,与肯尼相知相识,与自己相知相识,与一个之前完全陌生的世界相知相识,去探索其中的奥妙与规则。当然,在伊顿公学和大学里面他也有过略微放纵的日子,无所顾忌,什么都可以干,谁都可以“干”……然而,在自我发现的道路上,那不过只是迈出了一小步,只是随意地自我放纵,没有方向,没有指引。他从未与谁坠入爱河,或者说从来没有机会。几段风流韵事都很短命,而且完全流于肉欲的享乐。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好像更了解自己了。但这时王宫的召唤禁锢了他,那时这还属于“非法交媾实验”。碍于职位和身份,他完全无法放开手脚去解放自我。二十多年来,他一直伪装着自己,假装只是把男人看作他的同事和普通朋友;假装他和奥菲娜过着快乐的夫妻生活;假装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取向。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然而,此时此刻,他做出了半辈子以来最大胆的一件事,完全对自己坦诚相待,敞开心扉为自己活了一次。终于,他悬着的心落地了,踏实了。之前他一直感觉在困境深渊中往下掉,不知道是奥菲娜在后面推他,还是他自己往下掉的,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掉到底了。他知道,这深渊的水也许会淹没他,但说句实话,比起那些在贪污腐败这条道上最终穷途末路的人,这要好多了。

他真希望奥菲娜能看到现在的他,她也许会觉得很受伤甚至是恶心吧,这就好像给两人的婚姻和她所坚信的一切东西整个儿扣了个屎盆子。不过还有种可能,人家可能根本不在乎呢。过去几天来他所感受到的激情,比在整个婚姻关系中感到的都要多,甚至足够持续一生了,但他还是希望这激情更多一些,再多一些。

门外,现实世界在等着他,他也知道自己需要尽快回到那里。离开这个“猛男肯尼”,也许是永远离开。他对这个新情人没有任何幻想,这个幼稚的男人得意扬扬地向他炫耀自己收集的泰迪熊和其他各种各样的玩具。当最初那种带着好奇和启蒙的激情退却,米克罗夫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有那个潜力,满足这样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男人。他的皮肤像天鹅绒一样柔滑,他的舌头简直不知疲倦,而且无拘无束,哪儿都舔,但和他尝试新的东西总是很开心的。当然,是在他回到现实世界以前……

眼前这个空中乘务员显然是个中老手了,在别人看来可能就是“恶习难改”;他从不压抑自己,像条性欲旺盛的野狗。这样一个人,他能和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职责和义务共存吗?他希望能行得通,但他明白,那些人永远不会允许的。如果他们看见他坐在一堆泰迪熊、内裤和脏脏的纸巾中间,他们一定会大声指责,说他辜负了国王陛下,但如果他现在逃离,那就是辜负自己了,相比起来,后者要糟糕很多吧?

他仍然还有些茫然,但打心眼里高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欢欣鼓舞,春风得意,而只要他还蒙着这条羽绒被,没有走出这个屋子,这种情绪就会一直伴他左右。肯尼有些动静了,在床上懒懒地翻了个身子。他的皮肤晒成了漂亮的棕色,从下巴上的胡楂儿到嫩滑的臀部都显得那么性感。妈的,别管那么多,让肯尼来决定吧。他俯过身子,双唇温柔地滑行在新欢颈部突出的椎骨上,缓缓地顺着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