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5页)

艾塞尔哀伤地摇摇头。

“你了解布拉格的,马格纳斯阁下。你了解我们的有力人土。不在场的人就是他们密谋对付的对象。我没有权力说服他们。”

皮姆平静地思索他仅余的选择。晚餐时,在乔治敦他们那幢漂亮的房子里,当玛丽扮演雍容亲切的女主人,雍容亲切的英国仕女,雍容亲切的外交艺妓时,皮姆思索着,是不是到了该劝波比再跨越一次边界的时候了。他看见自己终于摆脱耻辱,成为堂堂正正的丈夫、儿子与父亲。他记得在宾州有栋他和波比都很赞赏的独立革命时代的农舍,耸立在起伏的田野与石砌围墙里,成群的纯种良马透过镶染阳光的晨雾看着他们。他记得石灰刷白的教堂,在他经历如潮腐地窖的童年之后,显得如此耀眼,如此充满希望。他想像重新安家落户的皮姆一家在此工作,在此祷告,艾塞尔在院子里荡秋千,喝伏特加,剥午餐的豆子。

我应该把艾塞尔卖给兰利,买回我的自由,他用奇闻轶事把一位皓齿如贝的夫人迷得神魂颠倒时想。我应该替自己争取行政特赦,注销记录。

他什么也没做。他什么也不会做。艾塞尔是他的监护人,是他的德行,是皮姆献上秘密与生命的祭坛。他成为皮姆的一部分,不为其他人所拥有的那一部分。

我需要告诉你吗,汤姆,一旦知道生命将尽,这世界看起来有多么光明、多么可亲?所有的生命又是如何为你敞开大门说请进,在你以为自己不被需要的时候?美国变成为天堂,皮姆知道早有征兆。他所有的童年都回奔而来!他带玛丽流连在城堡之乡温特图尔(Winterthur,位于美国特拉华州,与瑞土北部城市同名),梦想着瑞士与阿斯科特。他漫步在乔治敦美丽的橡树岗墓园,想像他和朵莉丝一起在“林园”,躲在雨如泪下的果园里,不让过往行人看见他充满罪恶感的脸。

米妮·威尔逊是我们在橡树岗的信箱,汤姆。我们在全美国的第一个信箱——找一天去看看她吧。她就在平台过去不远处的一个波浪形基座上,一个已死去的维多利亚时代小女孩,披着大理石衣衫。我们把信息留在米妮后方和她的监护人——高龄去世的托马斯·恩特惠斯特——之间枝叶茂密的隐秘处。墓园的首脑安息在更高处,靠近皮姆停放他那辆外交官轿车的碎石车道。艾塞尔发现了他,艾塞尔确定皮姆也发现了他。他是史戴芬·欧苏斯基(Stefan Osusky,1889-1973.捷克共和国的创建人之一,1973年,流亡期间逝世),如果没有静静替我们默祷的史戴芬兄弟,艾塞尔的秘密献祭似乎就不完整。在米妮之后,随着我们的生意蓬勃发展,我们不得不在比较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指派信差。我们选择被遗忘的将军铜像,他们大部分是法国人,当年为了激怒英国人而与美国并肩作战。我们喜爱他们的软帽、望远镜和号角,和脚边始终艳红的花朵。

他们的战场绿草如茵,到处是闲坐漫步的学生,我们的信箱从可以保护信的加农炮,到向内滋长的树枝恰可构成松针叶巢的粗壮松柏不一而足。

但艾塞尔最喜爱的地方还是新开幕的国家航天博物馆,在那里,他可以目不转睛地凝视“圣路易精神号”(Spirit of St.Louis林白驾驶飞越大西洋的飞机)和约翰·格伦(John Glenn,第一位环绕地球飞行的美国航天员,后担任国会议员达24年,1998年以78岁高龄重返太空飞行)的“友谊七号”,用食指触摸月球遗迹,虔诚之惰宛如从圣龛取水。

皮姆从未见他做这些事。他只在事后听说。他们的做法是把包裹留在衣物寄存处的不同锁柜里,然后在黑漆漆的萨谬尔·兰格利(Samuel P.Langley,1834-1906,美国航空科学家)电影剧场里,趁银幕播映的炫目光芒让所有观众眩晕地抓紧扶手时交换钥匙。

而远离华盛顿耳目的地方呢,汤姆?我应该先告诉你什么?硅谷。或许,和旧金山南方的西班牙小村庄,有穆古似的僧侣在晚饭后唱素歌(Plainsong,齐唱而无伴奏的圣歌)给我们听。或者是棕榈泉的死海景观,那里的高尔夫球车有劳斯莱斯挡风板,摩岬山俯瞰着我们围墙高耸的汽车旅馆的淡彩石灰与人工礁湖,非法的墨西哥劳工背着背袋巡梭草地,吹开足以触怒我们那些百万富翁同胞敏感神经的有碍观瞻的落叶。你能想像艾塞尔看见用来滋润沙漠空气、在脸上裹着绿泥做日光浴的人身上吹洒微细水雾的户外空调机时,有多欣喜若狂吗?我应该告诉你我们参加棕榈泉人道协会的狗儿认养晚宴,庆祝皮姆获悉隐形轰炸机鼻锥的最新蓝图吗?那些梳理整齐佩戴蝴蝶结的狗儿是如何被带上舞台,让充满人道精神的女士收养,每个人都泫然欲泣,仿佛它们是越南孤儿?全天播送的《圣经》基本教义电台频道描述基督教的上帝是财富之冠,因为财富是共产主义的敌人?

“上帝的接待室”,他们如此称呼棕榈泉。

这里每五个居民就有一座游泳池,而几小时的车程之外就坐落着全世界最大的杀戮工厂(意指位于棕榈泉附近沙漠地带的武器研发实验室)。这里的产业就是悲悯与死亡。

那天晚上,还不知道退休盗匪与年老喜剧演员也是此地养老宫成员的皮姆和艾塞尔,把间谍这一行也加进本地产业的名单之列。

“我们不该再这么张扬,马格纳斯阁下。”

艾塞尔在他们那间六百美金一个晚上的套房里,虔敬地默默审视皮姆呈现的成果说,“我想我们也该退休了。”

我应该告诉你,迪斯尼乐园与另一间有圆形银幕、为我们展现美国梦的电影放映室吗?我能让你相信,皮姆与艾塞尔看见逃离欧洲迫害的难民,在评论员所说的万国之邦与自由乐土的美国土地上立足时,流下真心的眼泪吗?我们深信不疑,汤姆。皮姆一直到现在都还相信。皮姆这一生从未感觉到更大的自由,直到瑞克去世的那一夜。他一直努力想让自己去爱的这一切事物,在他周围的这些人们早已身体力行去爱。他们愿意让自己对陌生人敞开胸怀。骗术只是用来掩饰他们的天真。幻想很狂热,但从未主宰他们。有随外在事物摆荡的能耐,却仍能保有主权。艾塞尔也爱他们,但他并不确信他的情感能得到回报。

“华斯勒正在筹组调查团,马格纳斯阁下。”

有天晚上在波土顿充满殖民地高贵风情的丽池饭店吃饭时,艾塞尔提出警告,“有几个不成才的叛徒到处嚼舌。我们该抽身了。”皮姆一句话都没说。他们穿过公园,看着池塘里的天鹅船。他们坐在一间陈设简单气氛紧张的爱尔兰酒馆,周遭喧腾着英国人早已遗忘的罪行。但皮姆还是拒绝开口。几天之后,他到耶鲁大学拜访一位偶尔提供消息给“公司”的英国院长,却发现自己站在美国英雄的雕像前。纳桑·黑尔(Nathan Hale,1755-1776,美国独立战争英雄)被英国人以间谍罪吊死。他的双手绑在背后。在他下方镌刻着最后的遗言:“我惟一遗憾的是,我只有一条命可以为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