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一次,皮姆聆听内心诸多声音时,一种心悦诚服的欣喜排山倒海而来。做一个国王,他对自己重复说。喜欢地看着这个孩子,也就是我自己。爱他的缺点和挣扎,怜悯他的单纯。

如果皮姆的生命中有所谓完美的时光,一段他所有的自我都能欣赏、悠游自在、别无他求的时光,那么必然是他在牛津大学的那头几个学期。

瑞克送他进牛津,把这看成是他将来担任最高法院院长、身居高位的必经之途。这对伙伴的关系前所未有地好。艾塞尔离去之后,皮姆孤单地留在伯尔尼的最后那几个月,他与瑞克的通信展现出戏剧性的繁花锦绣。欧林格太太鲜少和他说话,欧林格先生又为欧斯特穆第根的问题益加心力交瘁,皮姆独自漫步城区街头,就像他最初的岁月一样。但夜里,在隔壁的一片沉寂中,他振笔写亲密爱恋的长信给贝琳达,和他真正的心锚——瑞克。在他关注的触动之下,瑞克的回信突然变得充满风格与欣欣向荣。边陲的那种哀怨文书不见了。信纸变厚,稳定,也加上了信头花边。起初是从加的夫的理查德·T.皮姆努力公司写给他的,劝告他说在他奉为英明神武的上帝指引之下,厄运的乌云已远离每一个人。一个月之后,切尔滕纳姆的皮姆与伙伴财产金融企业劝告他,为了确保皮姆此后一无所缺,已为他的未来采取一些安排步骤。接着是一张帝王般华丽高雅的印制卡片,很高兴地宣布,在各方同意的合并协议下,上述各公司的相关事务此后请洽公园西道的皮姆与永久互利财产信托公司(拿骚)。

杰克·布拉德福和温迪代表“公司”为他办了惜别茶会。山迪也来了,杰克给皮姆两瓶威士忌,希望他们未来的道路仍有交会。欧林格先生陪他到火车站,一起喝最后一杯咖啡。欧林格太太留在家里。伊莉莎白端咖啡给他们,但心不在焉。她的肚子大了起来,虽然手上并没戴婚戒。

火车驶离车站时,皮姆俯视马戏团和象舍,并抬头仰望大学和绿色的圆顶,抵达巴塞尔时,他终于明白伯尔尼已沦人到各色人等手中。艾塞尔违法,瑞士方面已告发他。我很幸运能全身而退。

在巴黎南方某处,他站在走廊上,发现泪水沾湿双颊,发誓再也不当间谍。在维多利亚车站,古德劳夫先生开一辆崭新的宾利来接他。

“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先生?博士或教授?”

“只要叫我马格纳斯就行了。”他们用力握手时,皮姆潇洒地说,“欧利还好吗?”

公园道的官邸是座稳固兴隆的纪念碑。TP的半身塑像回到原位。当他在真皮垫子上等待美人儿引他进入国务行馆时,法律书籍、玻璃门,还有个穿戴皮姆色彩的新骑师对他眨眼。

“我们主席现在可以见你了,马格纳斯先生。”

他们来个大熊式拥抱,一刹那间两个人都太矜持而无法开口。瑞克拍拍皮姆的背,抚着他脸颊,拭去他的泪。马斯波先生、伯斯和希德一一被招来对归乡的英雄致敬。马斯波先生拿出一捆文件,瑞克高声朗诵最精华的部分。皮姆被任命为终身国际法律顾问,每年支领五百镑,念及不得为其他公司服务的严格规定,这份酬金算是合理。皮姆到牛津读法律的事也因此打点妥当,他的生活不再匮乏。另一个美人儿送来香槟。她似乎没别的事好做。每个人都举杯敬祝公司的最新雇员健康。

“来吧,狄奇,一起干了——哇!”

希德兴奋地大叫,皮姆不得不用德文说了几句空洞无物的话。父亲和儿子再次拥抱,瑞克再次落泪说,如果他具有这些优势该有多好。当天晚上,在亚默轩一幢名为“富隆”的大宅邸里,两百位老朋友齐聚一堂,庆祝他回家,皮姆只见过其中几位宾客,包括好几家世界知名企业的领袖,舞台剧与电影明星,还有几位大律师一个接一个地拉他到一旁,争相为他在牛津提供住处。派对结束,皮姆清醒地躺在他的四柱大床上,听着昂贵的车门一一关上。

“你在瑞士表现得很好,儿子。”瑞克从暗处说,他站在那儿已好一会儿了。

“你打了一场漂亮的战争。很受瞩目。喜欢你的晚餐吗?”

“晚餐真的很棒。”

“很多人对我说:‘瑞克,’他们说,‘你一定要把那个小伙子弄回来。那些外国佬会把他带坏的。’你知道我怎么告诉他们的吗?”

“你怎么告诉他们的?”

“我说我对你有信心。你对我有信心吗,儿子?”

“大有信心。”

“你觉得这栋房子怎么样?”

“很棒。”皮姆说。

“这是你的房子。在你名下。我从德文郡公爵手里买来的。”

“非常谢谢你。”

“没人能从你手里抢走,儿子。不管你二十岁,还是五十岁,不管你老爸在哪里,这里就是家。你和麦西·摩尔谈过吗?”

“我想没有。”

“那个在兵工厂队对马刺队的比赛中得分致胜的家伙?拜托,你一定和他说说话。你觉得布洛特怎么样?”

“他是谁啊?”

“G.W.布洛特?是最著名的零售厂商之一。

了不起的人物。总有一天会封爵的。你也一样。

你觉得西尔薇雅怎么样?”

皮姆想起一个笨重的中年妇女,穿着蓝色衣服,挂着贵族式的微笑,很可能是香槟的效用。

“她不错。”他谨慎地说。

瑞克抓住这句话,好像他半生等待就为了猎捕这句话。

“不错。她的确是。她这个该死的不错的女人,有两个一流的丈夫替她增光添彩。”

“她真的很有魅力,即使对我这样的人来说。”

“你有没有卷进什么麻烦?好伙伴什么都摆得平。”

“只是些乱七八糟的小事,没什么严重的。”

“没有女人能介入我们中间,儿子。那些牛津的女生一知道你老爸的来头,就会像一群饿狼跟在你后面。保证你会洁身自爱。”

“我保证。”

“好好读法律,就当这辈子都靠它了?你已经付了钱,记住。”

“我保证。”

“很好。”

瑞克像只十六石重(Stone,重量单位,一石相当于十四磅)的猫悄悄在皮姆身边躺下。他拉着皮姆的头靠近自己,让两人脸颊的胡渣挨在一起。他的手指摸索到皮姆睡衣下的胸膛,轻轻揉着。他落下眼泪。皮姆也落泪,再次想起艾塞尔。

第二天皮姆火速搬进他的学院,编出一大堆理由提早两周启程。他婉拒古德劳夫先生的服务,搭乘巴士,无限惊喜地凝望着秋阳下流逝的山峦与新刈的玉米田。巴土行经乡间小镇与村庄,穿过成行的赤褐山毛样树与舞动的灌木丛,直到牛津的金色岩石缓缓取代白金汉郡的红砖,山棱平缓,城市的尖塔高耸在逐渐稀薄的午后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