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4/10页)

“走过去,大叫‘芝麻开门’!”杰克伯伯建议,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交给汤姆。下一件事就是权威的白色大门在他们背后再度关上,他们是特殊人物,拥有特殊的通行权,在山顶畅行无阻,拖出锈蚀的发射器,杰克伯伯神秘兮兮地发射。在这之后的下一件事是汤姆在二十个飞靶里射中了九个,杰克伯伯射中十八个,因为杰克伯伯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射手,对所有的事情都是最棒的好手,虽然他年纪已大,而且不肯在任何比赛里让步讨好别人,甚至对汤姆也不例外。

如果汤姆能击败杰克伯伯,必是胜之以武,这是他们俩不需言传的默契。这也是汤姆今天最需要的事:一场正常的交易,一场正常的竞赛,有着正常的对话,这也是杰克伯伯最擅长的。他想把自己糟糕透顶的念头埋进深深的洞里,不让任何人看见,直到他为英格兰捐躯的那一天。

户外令汤姆自由舒畅。和杰克伯伯无关。他不愿谈太多话,当然更不愿触及隐私。这白昼的感觉像是复活。枪声砰然,十月的风噼噼啪啪扑上他的脸颊,灌进校服外套里。突然之间,这一切让他言谈像个男人,而不是那个抱着开明的卡尔德先生所鼓励的绒毛玩具躲在床单下啜泣的小男生。溪谷里完全没有风,只有疲惫的秋阳和枯褐的树叶吹过羊肠小径。但在这光秃秃的白垩山顶上,风却像火车穿越隧道一般狂啸,推着汤姆走。风吹在国防部新架的电塔上匡啷嘲笑,这是他们上次来过之后才架设的。

“如果我们射倒电塔,我们就能让该死的俄国人进来。”杰克伯伯双手合拢成杯状对他喊道,“我们不想这么做吧,是不是?”

“不想。”

“好吧。那我们要做什么?”

“把发射器架在电塔旁边,朝另一边开枪!”

汤姆愉快地吼回去,大声喊叫时,他觉得最后一丝忧心已奔出胸膛,他拱肩缩背,他知道在这样呼啸过山顶的风中,自己可以对任何人说他想说的事。杰克伯伯为他发射了十个飞靶,他用十一发子弹射下了八个,考虑到风力的因素,这绝对是他最好的成绩。轮到汤姆发射飞靶时,杰克伯伯掌控得宜刚好追平他。就只是追成平手,这也是汤姆爱他的原因。他不愿击败杰克伯伯。他的父亲或许可以,但杰克伯伯则不。因为那就会什么都没有了。在第二轮的十个飞靶里,汤姆表现不佳,但他不在意,因为他的手臂已经伸不直了,不能怪他。但杰克伯伯仍然像城堡般屹立不摇。

即使在重新上膛时,那头白发仍然面对前方迎面上升的飞靶。

“14比18。”汤姆一边大叫,一边迅速拾起空弹匣。

“射得好!”接着,同样响亮愉悦的声音:“爸爸还好吧,是不是?”

“他为什么不好?”布拉德福大声吼回去。

“爷爷葬礼之后他来看我,好像有点消沉,就是这样。”

“我想他是该意气消沉。如果你刚埋了你老爸,会有什么感觉?”

仍然在风中大声吼叫,两人都是。他们重新装填子弹,摇转发射器再来一回合时,闲聊了一会儿。

“他一直谈自由。”汤姆喊叫道,“他说没有人可以给你自由,我们必须自己掌握。我觉得很无聊,真的。”

杰克伯伯忙着重新装弹,汤姆甚至不知道他听见没。即使他听见了,也不知道他有兴趣没。

“他说得没错。”布拉德福迅即开枪射击,“现在爱国主义是个龌龊的字眼。”

汤姆放出飞靶,看着它旋转,在杰克伯伯精确的瞄准下爆裂粉碎。

“他并没谈到爱国主义。”汤姆捡起几个空弹匣说。

“噢?”

“我想他是要告诉我,如果我不快乐的话,就逃走吧。他在信里也这么说。是一种——”

“嗯?”

“——好像他想要我做一些他自己在学校时做不到的事。真的很诡异。”

“我不觉得有什么诡异。他在试探你,就是这样。如果你想打开的话,门没有锁。听起来更像是一种信任的表示。没有其他孩子有这么好的父亲,汤姆。”

汤姆开枪,没射中。

“还有,你说的信是什么?”布拉德福说,“我以为他来看你。”

“他是来看我。但他也写信给我。一封很长很长的信。我觉得很诡异。”他又说了一次,无法忘情这个新爱上的形容词。

“好吧,他很伤心。又有什么不对?他老爸死了,他坐下来写信给他儿子。你应该觉得很光荣——射得好,孩子。射得好。”

“谢谢。”汤姆说,很骄傲地看着杰克伯伯把分数记到计分卡上。杰克伯伯随时记下分数。

“但他不是这么说的。”汤姆吞吞吐吐地说,“他并不伤心,他很高兴。”

“他这么写,是吗?”

“他说爷爷夺走了他的人性,他不愿在我身上夺走。”

“这是另一种伤心。”布拉德福四两拨千斤地说,“对了,你爸提到过秘密的地方吗?他可以在那儿找到真正的平静与安宁的地方,有吗?”

“并没真的提到。”

“但他有这样的想法,对不对?”

“也不是。”

“在哪里?”

“他说我不能告诉别人。”

“那就别说。”杰克·布拉德福断然说。

突然之间,在此之后,谈论某人的父亲成为民主的级长必须善尽的功能。卡尔德先生曾说,拥有尊荣的人有义务牺牲生命中的挚爱,而汤姆爱他的父亲甚于一切。他感觉到布拉德福凝视的目光,也被挑起了兴趣,尽管并不特别赞同。

“您认识他很久了,对不对,杰克伯伯?”

汤姆上车时说。

“如果三十五年算很久的话。”

“是很久。”对汤姆来说一周几乎就等于一年。车里突然寂静无风。

“如果爸爸没事,”他扣上安全带时故作粗鲁地说,“为什么警察要找他?这是我想知道的。”

“帮我们算算命吧,玛丽·劳?”杰克伯伯问。

“今天不行,亲爱的。我没那个心情。”

“你永远都有心情。”杰克伯伯说,两人一起放声大笑,汤姆红了脸。

玛丽·劳是个吉普赛人,杰克伯伯说,虽然汤姆觉得她更像是海盗。她臀部很大,一头黑发,嘴上画了两片不对劲的嘴唇,像维也纳的鲍尔小姐一样。她在市集边上的一家木造咖啡厅里烤蛋糕,供应奶茶。汤姆要了一份荷包蛋吐司,蛋要像普拉煦的一样浓稠新鲜。杰克伯伯点了一壶茶和她做得最棒的水果蛋糕。他似乎已经忘了汤姆谈到的事。汤姆很感激,因为新鲜空气让他觉得头痛,心中的想法更让他觉得羞愧。距离他敲晚祷钟的时间还有两小时十八分钟。他在想,他或许该听从父亲的建议,逃到其他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