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页)

“不,其实是蛇咬的。”堂萨瓦斯说。他坐在床上活像一尊东方的神像。“不管怎么说,把众所周知的事写成一张匿名帖,干这种事的人准是个胆小鬼。”

“匿名帖的特点一向就是如此,”大夫说,“讲的都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过差不多也都是事实。”

堂萨瓦斯蓦地感到一阵不舒服。“是啊!”他喃喃地说,用床单擦了擦肿眼泡上的汗水,旋即说:

“话又说回来了,在咱们这个地方,谁想发财不得杀上三五头毛驴啊。”

大夫听到这句话时正在弯腰洗手。从脸盆的水里,他看到自己的面影,牙齿长得这样整齐,简直不像天生的。他用鄙夷的目光斜睨了病人一眼,说:

“亲爱的堂萨瓦斯,我一向认为,您唯一的美德就是厚颜无耻。”

病人一听这话大为兴奋。大夫的詈骂反而使他觉得自己变年轻了。“除此之外,还有旺盛的性欲。”他边说边把胳臂一伸一屈。他大约是要借此加速一下血液循环,但是在大夫看来,这恰好表现出他的恬不知耻。堂萨瓦斯颠了颠屁股。

“所以一看到那些匿名帖,我简直要笑死了,”堂萨瓦斯接着说,“他们说我的儿子在这一带糟蹋了多少多少黄花闺女,我可以告诉他们: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希拉尔多大夫临走之前,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他那些乌七八糟的风流事。

“啊,幸福的青春时代哪,”病人最后喊道,“在那种好年月里,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还顶不上一头小牛犊的价。”

“老想这些,您的血糖还得升高。”大夫说。

堂萨瓦斯吓得目瞪口呆了。

“恰恰相反,”他反驳道,“比起倒霉的胰岛素针来,这要好得多。”

大夫走到大街上,心想堂萨瓦斯动脉血管里的血液一定像粥一样黏稠。不过,现在引起他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就是匿名帖。几天前,他在诊所里听到一些传言。今天下午从堂萨瓦斯家出来,他发觉这一个礼拜,耳朵里没听见别的,只有匿名帖这一件事。

接下去,他又去好几户人家出诊。每一家都和他谈起匿名帖的事。他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笑眯眯地听人们发牢骚,一概不置可否。其实,他一直在开动脑筋,探求结论。大夫朝诊所走去。安赫尔神父刚从蒙铁尔寡妇家出来,一声喊叫打断了大夫的思路。

“您的病人怎么样,大夫?”安赫尔神父问。

“都还不错,神父,”大夫答道,“您的病人呢?”

安赫尔神父咬了咬嘴唇,拉着大夫的胳臂走进广场。

“您干吗要问这个?”

“不知道,”大夫说,“听说您的病人当中正流行着一种很厉害的时疫。”

安赫尔神父有意把话题岔开,大夫也看出来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我刚和蒙铁尔寡妇谈完话出来,”他说,“这个可怜的女人,神经紧张得承受不住了。”

“八成是良心发现吧。”大夫像是给病人诊断似的说。

“她整天提心吊胆,要死要活的。”

两个人的家本来在相反的方向,但是安赫尔神父还是陪着大夫向诊所走去。

“说正经的,神父,”大夫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您对匿名帖怎么看?”

“我没有想这些,”神父说,“要是非说不可,我可以告诉您,这是在一个堪称典范的城镇里出现的妒忌现象。”

“我们当医生的,即使在中世纪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诊断。”希拉尔多大夫反驳说。

他们在诊所门前停下脚步。安赫尔神父慢慢地扇着扇子说:“不要小题大做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希拉尔多大夫心里咯噔了一下,感到有点失望。

“神父,您怎么知道匿名帖上说的没有一点真话呢?”

“我会从别人的忏悔中知道的。”

大夫冷冷地瞅了瞅他的眼睛。

“要是您从忏悔中还了解不到真情,那事情可就更严重了。”他说。

当天下午,安赫尔神父在穷人家里也听到他们议论匿名帖的事,但他们的态度不同,甚至感到挺痛快。做祷告的时候,神父有点头疼,他估计是中午吃肉丸子撑的。晚饭吃得没有一点味道。饭后,他找出电影审查目录,一连敲了十二下钟,表示绝对禁止看电影。这时候,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隐隐约约地体验到什么是虚荣心。最后,神父头疼得像要炸裂开来。他索性把小凳靠在临街的大门上,拿定主意要当众查明哪些人敢违抗他的告诫进入电影院。

镇长走进电影院。他在池座的一个角落里坐好,电影开演前,他先抽了两支烟。牙床已经完全消肿了。但是他一想起前几天夜里的那番折腾,以及服用大量止痛片的那股难受劲,浑身还是怪不舒服的,抽完烟后觉得有点恶心。

电影院本来是一个空场子,现在四周垒起水泥墙,锌皮屋顶遮住了池座的一半。地上的青草仿佛每天早晨都重新发芽滋长似的,肥料就是观众丢下的香烟头和口香糖。一时间,镇长觉得未经刨光的木凳以及前排座位和走道之间的铁栏杆似乎在眼前不住地浮动。最里边的墙上涂了一片白色权当银幕。那银幕好像也在飘动着,令人头晕目眩。

熄灯后他觉得好了一些。这时候,高音喇叭里刺耳的音乐声停止了。放映机旁那间小木房里发电机的嗡嗡声显得更响了。

在正片之前,先放了几张宣传性的幻灯片。人们交头接耳的低语声、杂乱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笑声,在昏暗中乱哄哄地闹了几分钟。镇长猛然想到,这样偷偷摸摸地到电影院来,不啻是在对抗安赫尔神父的严格规定。

电影院老板从镇长身边走过,单凭那股香水味,镇长也能把他认出来。

“你这个强盗,”他一把拉住老板的胳臂悄悄地说,“你得交一笔特别税。”

老板嘿嘿笑了一声,坐在邻近的座位上。

“这是部好电影。”他说。

“对我来说,”镇长说,“我宁愿所有电影都是坏的。那些道德说教片最让人讨厌。”

前几年,谁也不会认真对待教堂的警告钟声。但每到礼拜天大弥撒时,安赫尔神父就在布道坛上指名道姓地指出本周有哪些妇女公然违抗他的告诫,并把她们赶出教堂。

“后边的小门是我的救星。”老板说。

镇长正在看那部老掉牙的新闻片。银幕上出现有意思的地方,他就把话停一停。

“反正是那么回事,”镇长说,“穿短袖衫的妇女,神父一律不给发圣餐。可女人们还是穿短袖衫,只是在进教堂望弥撒之前,套上一副假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