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什么时候想来,就尽管来。我就盼着您把命丢在我家里,能不能如愿以偿,咱们走着瞧吧。”

镇长拍拍牙医的肩膀,快活地说:“你的愿望实现不了。”然后张开两臂说:

“我的牙可不介入党派之争啊。”

“你不打算结婚?”

阿尔卡迪奥法官的女人叉开两条腿。“我压根儿没想过,神父,”她说,“眼下更不用想了,我快要给他生儿子了。”安赫尔神父转过脸往河上看了看。一条淹死的大母牛从上游漂下来,牛身上落着几只兀鹰。

“这么一来,孩子不成了私生子了吗?”神父说。

“那倒无所谓,”女人说,“阿尔卡迪奥待我很好。要是我逼着他跟我结婚,以后他就会感到受拘束,会跟我闹别扭。”

她脱掉了木屐,说话的时候,两膝左右分开,脚趾踩在小凳的横档上。怀里抱着把扇子,两只胳臂捂住隆起的肚子。她看到安赫尔神父没有吱声,又重复说:“压根儿没想过,神父。堂萨瓦斯花了二百比索把我买下来,在我身上榨了三个月的油,然后把我扔到大街上,连根别针也不给。要不是阿尔卡迪奥收留我,我早就饿死了。”说着,她第一次看了看神父。

“也许早就沦为娼妓了。”

六个月来,安赫尔神父一直坚持要她结婚。

“你应该逼着他同你结婚,组织起家庭,”他说,“照目前这样混下去,不光你自己的地位得不到保障,还会给镇上开个不好的先例。”

“正大光明的,怕什么,”她说,“别人还不是一样,只不过他们是关了灯干的。您没看过匿名帖吗?”

“那都是胡说八道,”神父说,“你可要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不要惹得人背后议论。”

“我?”她说,“我可不怕什么背后议论。我的所作所为全是公开的。您看,没有人浪费时间给我贴匿名帖,这就是证明。相反,所有住在广场周围的体面人,没有一个不上匿名帖的。”

“你真蠢,”神父说,“不过,上帝让你交好运,找到个疼你的人。为了这个,你也应该结婚,建立一个正式的家庭。”

“这些事我不懂,”她说,“不管怎么说,照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挺好,总算有个地方住,也不愁饭吃。”

“假如他把你遗弃了呢?”

她咬咬嘴唇,神秘地笑了笑,回答说:

“他不会遗弃我的,神父,我心里有数。”

安赫尔神父还是不以为然。他劝这个女人至少要去望弥撒。她回答说,最近几天一定去。神父继续朝前溜达着,等着和镇长约会的时间到来。一个叙利亚人对他说:“今天天气真好。”神父没有听见,他正兴致勃勃地观看马戏团的活动。下午阳光明媚,马戏团的人往岸上搬运那几只焦躁不安的驯兽。神父在那儿一直待到四点钟。

镇长看见安赫尔神父朝他走来,就和牙医告别了。“真准时!”说着,他和神父握了握手,“都挺准时的,天倒也没下雨。”神父鼓了把劲儿,爬上了警察局直上直下的楼梯,顺口回了镇长一句:

“天也没塌下来。”

过了两分钟,神父被带进关押塞萨尔·蒙特罗的牢房。

里面在做忏悔的时候,镇长就坐在走廊上,回忆着马戏团的表演。一个女演员用牙齿咬住一根带子,把身体悬在五米高的空中,一个男演员穿着绣金线的天蓝色衣服,不停地敲着小鼓。半个小时后,安赫尔神父从塞萨尔·蒙特罗的牢房里走出来。

“忏悔完了?”镇长问。

安赫尔神父愤愤地看了他一眼。

“你们在犯罪,”他说,“这个人五天没吃饭了。亏了他身子骨结实,才没死。”

“那是他自己乐意。”镇长若无其事地说。

“不对,”神父镇定而有力地说,“是您下令不给他饭吃的。”

镇长用食指指着神父说:

“当心点,神父。忏悔可要保密,您别违反了这一条。”

“这不是他在忏悔里说的。”神父说。

镇长一挺身站起来。“您别为这事发火,”他换了副笑脸说,“既然您这么关心他,现在就来补救一下。”镇长叫来一名警察,命令他到饭店去给塞萨尔·蒙特罗打饭。“给他弄一整只肥鸡,一盘土豆,一大盘凉菜。”他回过来又对神父说:

“这顿饭由镇政府出钱,神父。您看见了吧。情况有了多大的变化。”

安赫尔神父低下了头。

“什么时候打发他走?”

“小船明天走,”镇长说,“只要他今天晚上能够明白过来,明天就可以走。我只想教他明白一件事,我是为他好。”

“您这份好心未免要价太高了吧。”神父说。

“对有钱的人,还能白帮忙?”镇长说,两眼紧紧盯着安赫尔神父那双清澈的蓝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我希望您能帮助他弄清这些事理。”

安赫尔神父没有搭腔。他走下楼梯,从楼梯平台上哑着嗓子向镇长告别。这时,镇长穿过走廊,没敲门就进了关押塞萨尔·蒙特罗的牢房。

牢房很简陋,只有一个脸盆和一张铁床。塞萨尔·蒙特罗躺在床上,蓬头垢面,身上穿的还是上礼拜二离开家时穿的那身衣服。听到镇长进来,他没有动弹,连眼皮也没抬。“你跟上帝已经结完账了,”镇长说,“现在该跟我结结账了。”他把藤椅挪到床边,两腿骑着椅子坐下去,前胸靠在椅背上。塞萨尔·蒙特罗聚精会神地望着屋顶的大梁。他嘴唇翕动着,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半天了。看起来,他一点也不焦急。“你我之间就不必兜圈子了,”塞萨尔·蒙特罗听见镇长这么说,“明天你要走了。碰巧你走运,过两三个月会来一位专案调查员。我们的责任是向他汇报情况。再过一个礼拜,他乘船回去,一定也会认为你干了一件蠢事。”

镇长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塞萨尔·蒙特罗依然是那样无动于衷。

“事过之后,你至少要付给法院和律师两万比索。假如专案调查员告诉他们你是百万富翁的话,兴许你付的还要多。”

塞萨尔·蒙特罗把头转过来冲着镇长。尽管他的动作很小,床上的弹簧还是嘎嘎直响。

“不管怎么样,”镇长用关切的语气说,“顺利的话,公文转来转去,起码得两年。”

镇长觉察出塞萨尔·蒙特罗在自下而上地打量着他。当塞萨尔·蒙特罗把目光落在镇长的眼睛上时,他还没有把话说完,不过口气变了。

“你的一切全都捏在我的手里,”他说,“上边有命令,叫我们结果了你,叫我们设个埋伏杀死你,把你的牲口全部没收。政府要拿这笔钱支付全州大选的庞大开支。你也知道,别处的镇长可都照办了,只有我们这儿没照命令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