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页)

“您想要什么就拿什么,等有了钱再付给我。”说着,他把几枚硬币当当扔进空的收银抽屉里,“快十二点了,我得赶快做祈祷去。”

时钟敲打十二下的时候,阿尔卡迪奥法官抱着送给他女人的许多礼物回到家里。他坐在床上换鞋,他的女人拿起一块印花绸裹在身上,幻想着生完孩子以后穿上新衣服该是什么样子。她吻了一下她男人的鼻子。法官本想躲开,不料她突然向床上扑来,伏在他身上。两个人谁也没动。阿尔卡迪奥法官搂住他女人的后背,感到她鼓鼓的大肚子热乎乎的,自己的后腰也一个劲儿地跳动。

她抬起头,咬着牙,喃喃地说:

“等一下,我把门关上。”

镇长一直等到最后一家安置完毕。人们花了二十个小时修好一条宽敞光洁的新马路,马路尽头是公墓的墙壁。镇长肩并肩地和居民一起干活,帮他们安放好家具。最后,他气喘吁吁地来到附近一家的厨房里。在地上临时砌起的炉子上,一锅汤哗哗地开着。镇长揭开砂锅盖,闻了闻锅里冒出的热气。炉灶旁边站着一个干瘦的女人,瞪着两只安详的大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镇长。

“做午饭哪。”镇长说。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镇长未经邀请,自己盛了一碗汤。女主人回到屋里,端出一个座位,放在桌子跟前,让镇长坐下。镇长边喝汤边用钦佩又惊讶的目光观察着这家的院子。昨天这里还是一块光秃秃的空地,今天已经晾上衣服了,还有两头猪在泥水里滚来滚去。

“你们还可以种上点东西。”镇长说。

女主人头也不抬地说:“种什么,猪都会糟蹋光的。”接着,她用盘子盛了一块煮得半熟的肉、两块木薯、半根青香蕉,端到桌子上来。尽管拿出这么多东西,她还是尽量装出不心疼的样子。镇长笑容可掬地看着女主人的眼睛。

“嚯,够大伙儿饱餐一顿的了。”他说。

“愿上帝保佑,你吃的东西都堵在心里。”女主人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对女主人这番诅咒,镇长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只顾全神贯注地吃他的饭,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也顾不上擦一擦。吃完以后,女主人收起空盘子,还是没有看他。

“你们这种态度得要坚持到什么时候啊?”镇长问。

女主人态度和蔼地说:

“等到被你们杀害的亲人复活过来的时候。”

“现在情况不同了,”镇长解释说,“新政府很关心公民的福利,而你们还……”

女主人打断他的话头说:

“换汤不换药……”

“像这么个居民区,二十四小时就建好了,这种事过去可从来没见过。”镇长固执地说,“我们是在设法把这个镇搞得体面些。”

女主人把洗干净的衣服从铁丝上取下来,拿到屋里去。镇长一直用眼睛瞄着她,只听她回答说:

“你们来以前,我们这个镇本来够体面的了。”

镇长没再等着上咖啡就站起身来。“你们可真不知好歹,”他说,“我们把地白白送给你们,你们还一肚子牢骚。”女主人没有回答。镇长穿过厨房,朝大街走去的时候,她俯身在炉灶上,嘟嘟囔囔地说:

“搬到这儿来更糟糕。死人就埋在后边公墓里,我们更忘不了你们造的孽。”

小船来到镇上的时候,镇长正打算睡午觉。天气太热,睡也睡不着。面颊已经开始消肿,但他还是觉得不舒服。一连两个小时,他侧耳细听着河水悄悄的流动声。屋里有只知了一直叫个不停。镇长头脑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一听到小船的马达声,他连忙脱下衣服,用毛巾擦了擦汗,换上军装,然后走过去抓知了。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知了,走到大街上。从等船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干净整齐的小孩,手里拿着一支塑料机关枪,挡住了镇长的去路。镇长顺手把知了送给这个孩子。

镇长在叙利亚人摩西开的店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小船靠了岸。港口里闹腾了足有十分钟。镇长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头还有点疼。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主人诅咒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瞧着旅客们纷纷走下木头跳板。一连八个小时他们一动不动地坐在小船上,这会儿都伸胳臂动腿地活动起来。

“还是老一套。”镇长说。

叙利亚人摩西告诉镇长一个消息:镇上来了个马戏团。镇长觉得这个消息是可靠的,虽然说不出为什么。兴许是因为他看见小船顶上放着一堆木棍子和五彩斑斓的布条吧。另外还有两个女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花衣服,像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

“总算来了个马戏团。”镇长嘟嘟哝哝地说。

叙利亚人摩西说马戏团里有驯兽,还有玩杂耍的。镇长对马戏团另有一番想法。他伸直两腿,眼睛瞧着皮靴尖。

“咱们镇真是日新月异啊。”他说。

叙利亚人摩西停下手中的扇子,问道:“您知道,我今天卖了多少钱?”镇长没敢瞎猜,等着摩西自己来回答。

“两毛五。”叙利亚人说。

这时,镇长看到邮递员打开邮包,把信件交给希拉尔多大夫。他叫了一声邮递员。官方邮件装在另一个邮包里。镇长撕开封印一看,全是关于日常工作的通知和政府印的传单。等他看完了,码头已经变了样子,堆满了成包成包的货物、成筐成筐的母鸡以及马戏团的道具。已经是下午了。镇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来。

“两毛五。”

“两毛五。”叙利亚人有气无力地、一字一顿地重复说。

希拉尔多大夫瞪着两眼看着船上卸货,直到货物全部卸完。他指着一位体态矫健的女人,叫镇长注意看看。她长得真像一位圣女,两只胳臂上戴着几副手镯,躲在一把彩色的阳伞下面,似乎在等着救世主降临。镇长没有多想这位新来的女客是什么人。

“准是个驯兽女郎。”他说。

“您这话还真有点道理,”希拉尔多大夫咬住他那两排像尖利的石头一样的牙齿,一字一顿地说,“她是塞萨尔·蒙特罗的丈母娘。”

镇长扭头走开了。他看看表,差二十五分四点。走到警察局门口,卫兵告诉他安赫尔神父等了他半个小时,还说四点钟再来。

镇长又走到街上,一时不知道干什么好。他看见牙医伫立在镶牙铺的窗口,于是走过来,问他借个火。牙医把火儿递给镇长,看了看他那还发肿的面颊。

“已经好了。”镇长说。

他把嘴张开,牙医瞅了瞅说:

“有几颗牙还得镶套。”

镇长扶正了别在腰间的手枪,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到这儿来的。”牙医面不改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