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水上聚会-2(第2/6页)

“你喜欢这样吗?”她温柔关切地问他。

他微微一笑。

“咱们当中隔着一个空间,”他低沉、默默地说,似乎不是他在说话,而是他身上什么东西在说。她似乎凭着什么魔力感觉得出,他和她是若即若离地坐在独木舟上。她理解他,为此很高兴,神魂颠倒。

“可我离你很近啊。”她愉悦地说。

“可是有距离,有距离啊。”他说。

她心中高兴,沉默了一阵子才回答,声音又细又尖。

“可是我们是在水上,不能有什么变动呀。”她的话给了他神奇、微妙的慰藉,显得很怜惜他似的。

湖面上有十来只船在划行,船上玫瑰色和月亮一样白亮的灯笼贴近水面闪烁着,灯光倒映在水里,恰似水中燃着一团团火苗儿。远处,那条汽船呜呜驶过,汽轮卷起些儿水花,船过之处,但见水上亮起一串彩色灯光。时而船上鞭炮、罗马焰火喷射,天上群星闪耀与灯光交相晖映,照得湖面一片火红、明晃晃的,借着亮光,可看到数只小船缓缓漂荡着。然后又是一片黑暗,只有灯笼细微的光线柔和地眨动着眼睛,湖上只留下一片低缓的欸乃声与悠悠的音乐声。

戈珍毫无知觉地摇着桨。杰拉德可以看到前面不远处厄秀拉的绿灯笼和玫瑰红灯笼相挨着摇曳,伯金在摇船,那彩虹色的尾光转眼即逝。他同样可以意识到,他自己船上微弱的灯光也在他身后撒下一片温柔的影子。

戈珍停下橹,朝四周观望了一下。独木舟随着潮水涌来微微起伏。杰拉德的膝盖离她很近。

“这太美了!”她轻柔、崇敬地说。

她看看他,他身子正向后面微微闪光的灯笼靠去。尽管他的脸只露出一个轮廓,但她能看得清这张脸,它被夜光笼罩着。她心中对他充满了激情,他那么象男子汉般地沉稳、神秘,这给他凭添了几分英气。他身上洋溢着一股子阳刚之气,那刚柔兼备的身躯侧影散发着这种气韵,那完美的身姿令她兴奋、激动、陶醉。她喜欢这样看他。现在她还不想抚摸他,还不想认识他那活生生的血肉之躯,还不想从他的实体中获得进一步的满足。他实在难以捉摸,可他又近在咫尺。戈珍的手漠然地搭在桨上,她一个心眼儿要看他,他象一个透明的影子,她要触到他的实际存在。

“是的,”他应付道,“是很美。”

他正在倾听附近细小的声音:水花儿从桨上滴落,身后的灯笼相互碰撞着发出声响,还有时不时戈珍的长裙发出的窸窸窣窣声,真象另一个世界里的声音。他的意识在下沉,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神落魂,对外界的事物全神贯注起来。以前他总能够集中精力,不让自己失态。可现在他却放松了自己的意志。不知不觉中与外界溶为一体了。这真象一场纯粹的睡眠,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伟大的睡眠。他一生中太固执又太警觉了。可是现在,却有了这样的休眠、安宁与完美的放松。

“把船摇到码头去好吗?”戈珍充满渴望地问他。

“哪儿都行,”他说,“任它漂吧。”

“那你说,要是碰触到什么东西怎么办?”她沉静、不无亲昵地说。

“有灯光照着,没事。”他说。

于是他们就默默地任船儿漂流。他需要纯粹的安宁,可她却很不安,想说点什么、想得到点什么保证从而不再担心。

“没人记挂你吗?”她急切地要同他交流思想。

“记挂我?”他重复道,“不会的!为什么?”

“我想或许会有人找你。”

“他们为什么要找我呢?”说完他又想起对她应该有礼貌,于是又说:“或许,你想回去了吧?”

“不,我不想回去,”她说,“你放心好了。”

“你觉得这样没什么吗?”

“很好,这样极好。”

他们又沉默了。游船鸣着汽笛,船上有人在唱歌儿。突然一声大叫划破了夜空,随之水面上一片混乱,传来轮机倒转、剧烈搅动湖水的可怕声音。

杰拉德坐起来,戈珍害怕地看着他。

“有人落水了,”他气愤、绝望地说。然后他警觉地扫视着夜幕笼罩下的水面问:“你能划过去吗?”

“去哪儿?到码头吗?”戈珍紧张地问。

“是的。”

“如果我无法直线划过去你就提醒我。”她仍旧紧张、恐惧地说。

“保持船身平稳。”他说。独木舟径直朝前驶去。

可怕的叫喊声和响声仍旧穿过夜幕从水面上传过来。

“发生这事儿不会是老天注定的吧?”戈珍不无恶意地嘲弄道。可他压根儿没听见她的话。戈珍回过头看路。半明半暗的水面上流泻着好看的灯光,游船似乎离这里不远了,船上的灯光在水面上飘摇。戈珍尽力摇着橹。可现在看起来事关重大了,为此她心里没把握,手也就跟着笨了,怎么也划不快。她瞟了他的脸一眼,发现他警觉地凝视着夜色,那样子很独特。她的心一沉,似乎要死了。“其实呀,”她自语道,“不会有人淹死的,当然不会的。那也太耸人听闻了。”可一看到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她的心就发凉,那样子看上去似乎他天生就属于死亡与灾难,他又成为以前的那个他了。

这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尖叫声:“迪,迪,迪,迪,哦,迪,哦,迪!”

戈珍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都凉了。

“是迪安娜,就是她,”杰拉德嘟哝着,“这个小猴子,她真会耍把戏。”

说着他又瞟了一眼船橹,船行得不太快。戈珍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划船,感到无所适从了。她一直在尽最大努力。远处仍旧传来叫喊声和回答声。

“在哪儿呢,哪儿呢?在那儿,对,是那儿。哪个?不,不,不。该死的东西,这儿,这儿——”数条小船从四面八方急匆匆向出事地点划去,但见各色彩灯笼贴近水面摇曳着,留下一串串倒影在涟漪中起伏。汽船不知何故又鸣起了汽笛。

戈珍的独木舟也加快了速度,船灯在杰拉德身后飘摇着。

那孩子又高声尖叫起来,这次的叫声中带着哭腔,有点不耐烦了。

“迪,哦,迪,哦,迪,迪——!”

这可怕的叫声穿透黑夜传了过来。

“温妮,你最好上床去睡吧。”杰拉德自言自语道。

说着他弯下腰去解鞋带,脱掉鞋,然后把头上的软帽摘下甩到船底。

“你的手上有伤,你不能下水。”戈珍恐怖地说,忍不住大喘着气。

“什么?没事儿。”

他挣掉夹克衫,把它扔到脚下。现在,他光着头,全身都穿着白衣服。他用手摸摸腰带。他们现在靠近码头了,码头影影绰绰耸立着,码头上五光十色的灯在阴影笼罩下的黑色水面上投下一片片红、绿、黄的色块,既可爱、又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