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地毯(第2/3页)

“听起来挺不错的,”他说,“哪儿的?东方的吗?绒的吗?”

“是的。是波斯地毯呢!是骆驼毛做的,很光滑。我以为它的名字叫波戈摩斯地毯,长十二英尺,宽七英尺,你看可以用吗?”

“可以的,”他说,“可是您为什么要送我这么昂贵的地毯呢?我自己那块旧牛津土耳其地毯挺不错的,有它就够了。”

“可是我送给你不好吗?请允许我这样。”

“它值多少钱?”

她看看他说:“我记不得了。挺便宜的。”

他看看她,沉下脸说:“我不想要,赫麦妮。”他说。

“让我把地毯送给你铺在这所房子里吧,”她说着走上前来求援般地把手轻轻地搭在他胳膊上。“你若不要,我会失望的。”

“你知道我不愿意你送我东西。”他无可奈何地重复道。

“我不想给你什么东西,”她调侃地说,“可这块地毯你要不要?”

“好吧。”他说,他败了,她胜了。

他们来到楼上。楼上同楼下一样也有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已稍加装饰,很明显,伯金就睡在这屋里。赫麦妮认真地在屋里巡视一番,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似乎要从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里汲取出伯金的身影。她摸摸床,检查一下床上的铺盖。

“你真感到舒适吗?”她捏捏枕头问。

“很舒服。”他冷漠地回答。

“暖和吗?下面没铺褥子,你需要有条褥子,你不应该盖太多的衣服。”

“我有一条,”他说,“撤下来了。”

他们丈量着房子,时时停下来思忖。厄秀拉站在窗边,看到雇工的老婆端着茶点走上水坝到水池边去了。她对赫麦妮的那番空谈大论表示厌恶,她想喝茶了,做什么都行,就是看不下这大惊小怪的场面。

最后,大家都来到绿草茵茵的堤岸上进野餐。赫麦妮在为大家倒茶,她现在理都不理厄秀拉。厄秀拉刚才心情不太好,现在恢复过来了,她对杰拉德说:“那天我可是恨透你了,克里奇先生。”

“为什么?”杰拉德躲躲闪闪地问。

“因为你对你的马太坏了。哦,我真恨透你了!”

“他干什么坏事了?”赫麦妮拖着长声问。

“那天在铁道口上,一连串可怕的列车驶过时,他却让他那可爱的阿拉伯马跟他一起站在铁道边上。那可怜的马很敏感,简直吓坏了。你可以想象出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场景。”

“你为什么要这样,杰拉德?”赫麦妮不动声色地问。

“这马必须学会站立不可,对我来说,一有机车轰响就躲的马有什么用?”

“可你干吗要折磨它,没必要这样,”厄秀拉说,“为什么让它在铁道口站那么久?你本来可以骑回到大路上去,避免那场虚惊。你用马刺把它的肚子都扎出血来了。太可怕了!”

杰拉德态度生硬地说:“我必须使用它,要让它变得让人放心,它就得学会适应噪音。”

“为什么?”厄秀拉颇为激动地叫道。“它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你为什么要选择它去承受这承受那?你要对你的生命负责,它同你一样也是自己生命的主人。”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杰拉德说,“这马是为我所用的,并不是因为我买下它了,而是因为它天生如此。对一个人来说,随心所欲地使用他的马比跪在马前求它实现它的天性更合乎情理。”

厄秀拉刚要开口说话,赫麦妮就抬起头来思忖着说:我确实认为,我真地认为我们必须有勇气使用低级生命来为我们服务。我确实觉得,如果我们把任何一种活生生的动物当作自己对待的话那就错了。我确实感到把我们自己的感情投射到任何牲灵上都是虚伪的,这说明我们缺少辨别力,缺乏批评能力。“

“很对,”伯金尖刻地说。“把人的感情移情于动物、赋于动物以人的意识,没比这更令人厌恶的了。”

“对,”赫麦妮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必须真正选好一个位置,要么我们使用动物,要么动物使用我们。”

“是这么回事,”杰拉德说,“一匹马同人一样,严格讲,尽管它没有头脑,却有意志。如果你的意志不去支使它,它就要支使你。对此我毫无办法,我无法不支使它。”

“如果我们知道怎样使用我们的意志,”赫麦妮说,“我们就可以做任何事情。意志可以拯救一切,让一切都走上正轨,只要恰当,明智地使用我们的意志,我相信这些都能办得到。”

“你说恰当地使用意志是什么意思?”伯金问。

“一位了不起的大夫教过我,”她对厄秀拉和杰拉德说,“他对我说,要纠正一个人的坏习惯,你就得在不想做什么的时候强迫自己去做什么。这样,你的坏习惯就没了。”

“你这怎么讲?”杰拉德问。

“比方说你爱吃手指头。当你不想吃手指头时,你应该强迫自己去吃,然后你就会发现吃手指头的习惯改了。”

“是这样吗?”杰拉德问。

“是的。在很多事情上我都实践过,效果很好。我原本是个好奇心很强又很神经质的女孩子,就是因为我学会使用我的意志,仅仅使用我的意志,我才没出错儿。”

厄秀拉一直看着赫麦妮,听她用一种缓慢、毫无激情但又紧张得出奇的声调说话,她不由得感到一阵难言的激动。赫麦妮身上有一股奇特、黑暗、抽搐着的力量,既迷人又令人厌恶。

“这样使用意志是致命的,”伯金严厉地叫道,“令人恶心,这种意志很低下。”

赫麦妮盯了他好长时间,她目光阴郁、凝重,面庞柔和、苍白、瘦削、下巴尖尖的,脸上泛着一层光芒。

“我敢说它并不低下,”她终于开口说。似乎在她的感觉与经验、言行与思想之间总有一种奇怪的距离和分歧。她似乎在远离混乱的情绪与反应的漩涡处找到了自己的思路,她的意志从未失灵过,对此伯金极为反感。她的声音总是毫无激情,但很紧张,显得她很有信心。但是她又不时地感到眩晕,打冷战,这种晕船般的感觉总要战胜她的理智。尽管如此,她头脑仍然保持着清醒,意志丝毫不衰。这几乎让伯金发疯。但他从不敢击溃她的意志,不敢让她潜意识的漩涡放松,不敢看到她发疯。可他又总要攻击她。

“当然了,”伯金对杰拉德说,“马并没有完整的意志,它跟人不一样。一匹马并不只有一个意志,严格说它有两重意志。一种意志让它屈从于人的力量,另一种意志让它要求自由,变得野蛮。这两种意志有时紧密相联——当你骑马跑的时候,它挣脱缰绳,这时你就明白这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