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3/3页)

他的力量一阵阵浪潮般冲击着她;这会儿,他的意志跟她的愈拚命地对抗,她也愈强烈地感到对方的吸引力。过去一向从他身子里流出来给她的那股力量,如今充斥在他热情奔放的声音、闪闪发亮的眼睛,以及他身子里汹涌着的精力和智力里了。那一刹那,她一下子发觉自己的信心起了一道裂缝——通过这道裂缝,她看清了真正的马丁·伊登,出色非凡而无懈可击;正像驯兽人有时候不免怀疑自己的能耐一样,她这会儿也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力量,生怕驯服不了这个人的野性。

“还有一点,”他一个劲说下去。“你爱着我。可是你为什么爱我呢?我心里有一股力量,叫我非写作不可,而使你爱上我的,也正就是这股力量。你爱我,因为不知怎么着,我跟你所认识的和可能爱上的那些男人都不同。我天生不配做文书、当会计,不配斤斤较量谈琐碎的生意经,不配在法庭上跟人争辩。只消叫我干这些事,叫我跟那批人一样,干他们所干的工作、呼吸他们所呼吸的空气、形成他们所形成的观点,你就毁了这一点不同,毁了我,毁了你心爱的东西。我的写作欲是我身子里最强有力的东西。如果我仅仅是个草包,我就不会渴望写作,你也就不会渴望嫁给我了。”

“可是你忘了一点,”她接嘴说,灵敏的头脑里想出了一个可作类比的事例。“有些古怪的发明家,叫一家人饿着肚子,顾自追求什么异想天开的玩意儿,譬如说‘永动机’。没有问题,他们的妻子爱着他们,跟他们一起受苦,为他们受苦,但并不是因为他们对‘永动机’着了迷,而是尽管他们着迷,还是爱着他们。”

“说得对,”对方回答。“可是还有些并不古怪的发明家,他们一边饿着肚子,一边拚命想发明些实用的东西;有时候,他们成功了,这是有案可查的。我当然不想做什么不可能的事——”

“你不是说过‘做到了不可能的事’吗?”她打断了他的话。

“我那是打个比方的说法。我想做到以前有人做到过的事——写作,靠写作生活。”

她的沉默,激励他继续讲下去。

“难道依你看来,我的目标跟‘永动机’一样是个异想天开的玩意儿吗?”他责问道。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像做母亲的可怜自己的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使他明白她的回答是什么。这会儿,对她说来,他正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这个着了迷的人,竟然妄想做到不可能的事。

他们谈到末了,她又警告他说,她父亲和母亲都反对他。

“可是你不是爱着我吗?”他问。

“我爱着你!爱着你呢!”她嚷道。

“我爱的也是你,可不是他们,随他们怎么样,我不会感到难受。”他的口气是得意洋洋的。“因为我对你的爱情有信心,我不怕他们跟我作对。世间凡事都可能出错儿,爱情可错不了。爱情不可能出错儿,除非爱情本身是个弱者,半路上发起晕来,绊倒在地上。”

【注释】

(1)原文为henidical,为奥地利思想家奥托·魏宁格(1880—1903)在《性与性格》(1903)一书中杜撰的名词henid的形容词形式。他认为,在感觉事物的过程中,最初是处于一种单一的朦胧状态中的。低等生物始终停留在这种状态中,人类则可能通过思考,发展而得出概念,获得真知。

(2)卡莱尔(1795—1881),英国作家,名著有《法国革命史》、《论英雄与英雄崇拜》等,鼓吹“英雄史观”。

(3)史坦莱(1841—1904),英国探险家,年轻时在美国当新闻记者。1871年,《纽约先驱报》派他到非洲去找寻苏格兰传教士李温斯顿的下落,结果,历尽了千辛万苦才找到。

(4)引自朗费罗晚年发表的神秘剧《基督》三部曲中第二部《绝妙传奇》。

(5)永动机,一种空想的机械装置,一旦开动起来,就可以不需外力的帮助,永久运动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