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3页)

“你知道吧,”他接着说,“我为勃特勒先生感到难过。他当时年纪太小,不懂得好歹,可他为了那三万块钱一年,剥夺了自己生活上的享受,这笔钱如今对他实在全然没用了。唷,这一整笔钱,三万金元,如今给他能买到的东西,还抵不上他做孩子的时候攒下的十分钱所能买到的东西呢,譬如说糖果、花生或者一张楼厅后座的戏票。”

叫罗丝吃惊的正是这一类独特的见解。这些见解不但对她是新奇的,跟她自己的意见完全相反,并且她老是觉得这些见解里多少有些正确的地方,它们大有推翻或者修正她自己的信仰的危险。要是她是十四岁,而不是二十四岁的话,它们也许会使她改变主张的;可是她二十四岁了,天性和教养都是保守的,已经定了型,胶着在她所出生和成长的那道生活的夹缝里了。不错,他这些古怪的意见在他刚说出口时使她迷惘,可是她认为这是由于他是个新奇的人,过的生活又陌生的关系,就马上把它们给忘了。然而,虽然她不同意这些意见,他说话时的那股力量、眼睛里的闪光和脸上的热忱,老是叫她激动,使她的心倾向着他。她永远猜想不到的是:这个来自她的天地以外的人,就在这些时候,正在她的天地以外,怀着更广泛、更深邃的见解在大放光芒呢。她的天地的限度就是她自己的限度;然而有限度的头脑只看得见别人的限度。因此,她自以为自己的眼界是辽阔非凡的,他跟她意见冲突的地方就标志出他的限度;于是她想望帮助他像自己一样地看问题,扩大他的天地,使它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我的故事可还没有讲完呢,”她说。“他工作起来,据父亲说,在他手下干过的茶房没有一个比得上。勃特勒先生老是巴不得工作。他从来不迟到,惯常在上班前早几分钟就到事务所。然而他节约时间。每一刻空闲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他学习簿记和打字,晚上为一个需要练习速记的跑法院的记者念文章,来偿付自己学速记的费用。他很快就当上了文书,他的工作是不可多得的。父亲赏识他,看出他一定会步步高升。他听了父亲的建议才进法学院的。他当了律师,一回到事务所,父亲就马上拉他当小合伙人。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好多次拒绝进合众国参议院,父亲说只要他愿意,随便什么时候一有空缺,他就可以当最高法院法官。这个人的一生经历是给我们大家的一种鼓舞。它对我们说明,一个有志向的人可以战胜他的环境。”

“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马丁诚恳地说。

可是他觉得,在这段故事里,似乎有点什么东西跟他自己对美和生活的看法格格不入。他在勃特勒先生节俭而刻苦的生活里找不出恰当的动机。要是他为了爱一个女人,或者为了追求美才这样做,马丁就不会弄不明白了。一个天字第一号的恋人应该为了一吻什么都肯干,可是就不会为了三万金元一年。他对勃特勒先生的一生经历不满意。说到头来,这里头总有点儿不足为训的地方。三万金元一年没什么不好,可是消化不良症,外加不会享受人生的乐趣这一点,把这一大笔收入的全部价值一笔勾销了。

他竭力把这想法很少保留地讲给罗丝听,这叫她吃惊,叫她明白必须进行更多的改造工作。她的思想跟一般人的一样,是褊狭的,这种思想使人们以为他们自己的肤色、信念和政见才是最出色和最正确的,以为散处在世界各地的其他人们的地位就来得比较不幸。也正是这种褊狭的思想,使古代的犹太人感谢上帝他并不生来是个女人,使现代的传教士用上帝的代理人的身份跑遍天涯海角;它还叫罗丝巴不得把这个人从另一道生活夹缝里拖出来,把他塑造得像生活在她那道夹缝里的人们一模一样。

【注释】

(1)《公主》,丁尼生所作的长诗,出版于1847年。

(2)原文为ragtime,为黑人乐队演奏的早期爵士音乐。

(3)瓦格纳(1813—1883),德国歌剧大师。

(4)歌剧《汤豪塞》为瓦格纳的早期杰作,完成于1845年,写恋诗歌者汤豪塞被妖女所惑,在维纳丝堡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后来觉悟了,遂以朝圣者的身份到罗马去求教皇赦免,教皇说,除非他手里的手杖会开花,才能赦免他的罪过。汤豪塞失望之余,想回维纳丝堡去,这时,他的为他忧愁而死的爱人的出殡行列经过,汤豪塞扑倒在爱人棺材上,就此死去。一队朝圣者自罗马归来,带来汤豪塞的手杖,上面开着花,说明他的罪过已经被赦免了。该剧序曲以“朝圣者合唱曲”开始,接着是“维纳丝堡”主题的迷人曲调,最后仍以“合唱曲”作结束。

(5)此后半句出自勃朗宁的诗篇《一个轻佻女子》(1855年)第45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