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4/4页)

“你是什么意思,战斗就在附近?”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们是不是在闸北区附近?”

“先生,这里就是闸北区。我们已经在这区里一会儿了。”

“什么?你是说我们已经离开租界了?”

“我们已经在闸北区了。”

“可是……天啊!我们真的离开租界了!在闸北区?好啊,你是个笨蛋,你知道吗?笨蛋!你跟我说房子就在附近。现在我们迷路了。我们可能就在交战区的边上,随时都会有危险。我们竟然离开租界了!你真是个标准的笨蛋。知道为什么吗?让我告诉你。你不懂又要装懂。你自大又不肯承认自己的缺点。这正是我对笨蛋的定义。典型的笨蛋!听到没有?彻头彻尾的笨蛋!”

他把车停下,然后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花了一会儿工夫才冷静下来评估情势。我们已经开上一座小丘,车子现在孤零零地停在黄土路上,四周是成堆破碎的砖块、扭曲的铁条还有一些看似脚踏车残留的破烂车轮。我看见年轻人的身影走在山丘上的一条小径。

我下车追他。他一定听到了我的声音,但他既不加快脚步也不回头。我追了上去,拉住他的肩膀。

“等等,是我不对。”我说,有点喘,“我道歉。我不该发脾气。可是,事情是……你不明白这件事有多重要。现在,拜托”——我指着车子——“我们继续吧。”

年轻人不肯看我。“不开车了。”他说。

“别这样,我已经道歉了。现在,拜托,请你讲讲道理。”

“不开车了。这里太危险。战斗很近。”

“请听我说,找到这栋房子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真的很重要。现在请你老实告诉我。你迷路了吗,或者你真的知道房子在哪里?”

“我知道。我知道房子在哪儿。不过现在不安全。战斗非常近。”

机关枪声忽然在我们四周回响,仿佛佐证着他的看法。枪声听起来还算远,不过根本听不出来处,我们两人同时环顾四周,觉得自己忽然暴露在山头上。

“就这么办好了,”我说,从口袋里取出记事本与铅笔。“我看得出你不想再扯进这件事里,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刚才冒犯了你,是我不对。不过你走之前,我想请你再为我做两件事。第一,我想请你在这里写下叶辰的地址。”

“没有地址,先生。那里没有地址。”

“没关系,可不可以画个地图。写下走法。什么都好。请为我做这件事。接着,请你送我到最近的警察局。当然,我一开始就该这么做。我需要受过训练的武装人员。拜托。”

我把笔记本与铅笔拿给他。前几页写满了当天早上我所做的调查。他翻过小巧的书页,直到有空白的地方。接着他说:

“不用英文。我不会写英文,先生。”

“你会写什么就写什么罢。画张地图。什么都好,请快点。”

这时,他似乎领会了我要求的事情非同小可。他仔细地想了几秒,接着提笔疾书。他写满一页,又写一页。写了四五页以后,他把笔插进书脊里一起还给我。我翻翻他写的东西,看不懂那些中文字有什么意义。尽管如此,我还是对他说:

“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现在,请送我到警察局。你就可以回家了。”

“警察局在这边,先生。”他又往原先前进的方向走了几步。他从山脊上,往下指着坡底。约两三百码远的地方,有一片灰色的房子。

“那里就是警察局,先生。”

“哪里?哪一栋?”

“那栋,有旗子的。”

“看到了,好。你确定那是警察局?”

“确定,先生。那是警察局。”

从我们所在的地方望去,那看起来确实像是警察局。此外我也明白了根本不必去开车了;车子停在山丘的另一侧,而我们刚才过来的路太窄,车子开不过来;我也知道若要找路绕过山丘,很容易就会迷路。我把笔记本放回口袋,考虑要给他几张钞票,接着就想到先前他对此深恶痛绝。于是我只是说:“谢谢你。你真是帮了大忙。从现在开始我可以自己来。”

年轻人迅速地点了个头——似乎还在生我的气——接着转身朝汽车的方向走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