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4/6页)

“但琼斯是英国人。”

“我想也是,但我还是怀疑咱们政府如今会不会派护卫舰前来震慑。当然,我非常愿意尽我所能提供帮助,但我认为小皮埃尔的建议相当合理。先试试别的办法吧。如果你这里没什么效果,我自然就会提出抗议——在明天上午。我有一种感觉,这不是琼斯少校第一次进看守所了。我们决不能将事态夸大其词。”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哈姆雷特》中的国王角色,被哈姆雷特指责夸大了自己的戏份。

当我回到酒店里时,游泳池里已经放满了水,园丁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正在用钉耙将水面上的一些落叶耙走,我还听到了厨子在厨房里说话的声音,一切几乎又恢复了正常。我甚至还有房客入住,在泳池里,史密斯先生正在一边躲开园丁的耙子一边游泳,他身上那条深灰色的尼龙泳裤在他身后溅起的水花中翻腾,让他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史前巨兽,露出两条巨大的下肢。他游着蛙泳,缓慢地在池水中上下起伏,嘴里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声。看见我后,他从水里站起身,就像一个神话人物。他的胸膛上覆满了一绺绺白色的长毛。

我在泳池边坐下,朝约瑟夫喊话,叫他带一杯朗姆潘趣酒和一杯可口可乐过来。史密斯先生继续翻腾着游向深水区,在看到他爬出水面之前,我感到心里很不安——他游经的路线离社会福利部长倒毙的位置太接近了。我想起了荷里路德宫和里齐奥留下的那块经久难去的血迹。93史密斯先生抖落身上的水珠,坐在我身旁。史密斯太太出现在约翰·巴里摩尔套房的阳台上,朝下对他大喊:“快把身子擦干,亲爱的,不然你可能会感冒。”

“太阳很快就会把我晒干,亲爱的。”史密斯先生回喊道。

“把毛巾围在肩膀上,不然你会晒伤的。”

史密斯先生听从了她的话。我说:“琼斯先生被警察逮捕了。”

“我的天啊。不会吧?他犯了什么事啊?”

“他不一定需要犯任何事。”

“他见过律师吗?”

“在这里不可能。警察不会允许的。”

史密斯先生向我露出一副倔强的表情。“天下的警察都一个样。这种事情在美国南方也经常发生。”他说,“黑人被关进监狱,警察不准他们见律师。但以牙还牙是不可取的。”

“我已经去过大使馆了。他们觉得帮不上什么忙。”

“这可实在是不像话。”史密斯先生说。他是指大使馆的态度,而不是琼斯被捕这件事。

“小皮埃尔认为,目前最好的办法是请你出面,也许要去见外交部长。”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琼斯先生。这中间显然有什么误会。但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影响力呢?”

“你当过总统候选人。”我说,约瑟夫正好端来了酒杯。

“我会尽我所能。”史密斯先生重复道,他闷闷不乐地喝起了饮料,“我很喜欢琼斯先生。(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是不想叫他上校——毕竟在军队里还是有些好人的。)在我眼里,他是最优秀的那一类英国人。肯定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愚蠢的误会。”

“我不想让你跟当局有任何麻烦。”

“麻烦我可不怕,”史密斯先生说,“跟任何当局有麻烦我都不怕。”

外交部长的办公室位于距港口和哥伦布雕像不远的会展大厦里。我们经过了如今已不再启动的音乐喷泉,还有公园里那条波旁王朝式的宣言:“我是海地的旗帜,统一而不可分割。弗朗索瓦·杜瓦利埃。”最后,我们走进了那幢用水泥和玻璃打造的长方形现代建筑,踏上宽敞的楼梯,来到巨大的接待室,只见其中摆放着许多张舒适的扶手椅,墙上还挂着一排由海地艺术家创作的壁画。这栋建筑,与邮局广场上的乞丐和首都市中心的贫民区之间,几乎没有半点关联,就像克里斯多夫国王的无忧宫94和百姓无关一样,但等它化作废墟,其风貌会比后者逊色不少。

十几名中产阶级人士坐在接待室里,显得肥胖而富裕。女人们穿着自己最好的服饰,有铁蓝色的,有酸绿色的,她们快活地互相聊着天,仿佛在喝早间咖啡,一边抬起头用尖锐的目光打量着每个新来的访客。打字机缓慢的敲击声回荡在接待室中,在这种氛围下,就连求见者也能摆出一副自己举足轻重的架势。我们到达十分钟后,皮内达先生带着外交官特权阶级的自信,迈着沉重的脚步从我们面前走过。他抽着一支雪茄烟,什么人也不看,也不问一声行不行,直接推开一扇通往里面阳台的房门走了进去。

“外交部长的私人办公室。”我解释道,“南美洲国家的大使们现在依然是受欢迎的人95。尤其是皮内达。他的使馆里还没有政治难民。目前还没有。”

我们等了三刻钟,史密斯先生却没有显出丝毫的不耐烦。“这里好像管得很有条理嘛。”他有次开口说,因为我们看到求见者中有两人在和一名办事员简短交谈后就离开了,“部长必须受到保护。”

最后,皮内达终于走了出来,穿过接待室,嘴里仍然叼着雪茄烟——这支是新的。纸带还在上面:他从不撕掉他的纸带,因为上面印着他的姓氏首字母。这一回他朝我鞠躬打了个招呼,表示认出了我——一时间,我还以为他要停下来和我说话呢。这一举动肯定引起了送大使到楼梯口的那个年轻职员的注意,因为他随后又折返回来,彬彬有礼地问我们有什么事。

“会见外交部长。”我说。

“他正忙着接见外国大使。有很多事情要讨论。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出席联合国会议。”

“那我想他应该立刻接见史密斯先生。”

“史密斯先生?”

“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吗?”

“我们今天一直都很忙。”

“史密斯先生昨天刚刚抵达。他是总统候选人。”

“总统候选人?”年轻人难以置信地说,“在海地?”

“他来海地有生意要做——但那是和贵总统商量的事情。现在他想在贵部长去纽约前和他会面。”

“请在此稍候。”他走进内厅的一间办公室,一分钟后又拿着一份报纸急匆匆地跑出来。他敲敲部长办公室的房门,然后走了进去。

“你要明白,布朗先生,我已经不再是总统候选人了。我们做出政治表态就那一次而已。”

“史密斯先生,你不用在这里解释这件事。毕竟你属于历史。”从他那双真诚的淡蓝色眼睛里,我能看出自己说得有点过头了。我补充道:“你以前做出的姿态就在那里,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也说不清到底在哪里——“它既属于过去,也属于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