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第2/6页)

“这里。”马吉欧医生指示道。他把车开到离小路几码远的地方。我们必须开着车灯,因为我们没有空手可以拿手电筒。灯光照在一块破木板上,依稀可见“……您的未来……”的残留字样。

“这么说他走了。”我说。

“他死了。”

“是自然死亡吗?”

“横死暴毙在这里都算是自然死亡。他是被环境逼死的。”

我们把菲利波医生的尸体抬出汽车,拖到一大丛蔓生的三角梅后面藏起来,这样人们从路面上就看不到它了。马吉欧医生拿出一块手帕缠住右手,从死者的口袋里取出一把用来切牛排的厨房小刀。在游泳池里,他比我眼尖得多。他把刀放在地上,离部长的左手只有几英寸远。他说:“菲利波医生是左撇子。”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你忘了,我们曾在一起做过解剖。你要记得再买一把牛排刀。”

“他有家人吗?”

“妻子和一个六岁的儿子。我想他是觉得自杀对他们更安全。”

我们回到车里,倒车开上了小路。在酒店车道入口处,我下了车。“现在全指望用人们能管住嘴了。”我说。

“他们不敢说出去。”马吉欧医生说,“在这里,证人受到的折磨不见得就比被告少。”

史密斯夫妇下楼来到走廊吃早餐。史密斯先生的胳膊上没搭毛毯,这几乎还是我头一回见到。他们昨晚睡得很香,现在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葡萄柚、吐司和酸果酱:我曾担心他们可能会要求喝一些由某家公关公司命名的奇怪饮料,没想到他们却接受了咖啡,甚至还对其品质大加赞赏。

“我只醒过一次,”史密斯先生说,“好像听见有人说话。也许是琼斯先生到了?”

“不是。”

“奇怪。他在海关最后跟我说的话是‘今晚在布朗先生的酒店见’。”

“很可能他被人强拉到另一家酒店里住去了。”

“我本来想在吃早饭前游会儿泳的,”史密斯太太说,“但我看到约瑟夫在打扫泳池。他好像什么事情都做。”

“没错。他很宝贵。我相信午饭前泳池就会为你准备好。”

“那个乞丐呢?”史密斯先生问。

“哦,他天亮前就走了。”

“他不是空着肚子走的吧,我希望?”他对我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我只是开个玩笑啦。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

“约瑟夫肯定会管好的。”

史密斯先生又拿了一片吐司。他说:“今天上午我想和史密斯太太去趟大使馆,把我们的名字登记好。”

“这样做很明智。”

“我觉得这样比较礼貌。然后我可能就会把介绍信呈送给社会福利部长。”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先在大使馆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变动。我的意思是,如果这封信是写给具体某位官员的私人介绍信。”

“是一位叫菲利波的医生,我想。”

“那我一定会先问清楚。在这里,变化发生得非常快。”

“可是他的继任者,我想,总会接待我的吧?我来这里打算要提供的东西,对任何关心卫生状况的部长而言,都具有很大的价值。”

“我没听你说起过你的计划……”

“我是作为一名代表来这里的。”史密斯先生说。

“美国素食主义者的代表。”史密斯太太补充道,“真正的素食主义者。”

“还有伪素食主义者吗?”

“当然。有人甚至还吃受了精的鸡蛋呢。”

“在人类历史上,”史密斯先生悲哀地说,“每一场伟大的运动都被异教徒和教会分裂分子破坏了。”

“请问素食主义者在这里打算做些什么呢?”

“除了分发免费的文献资料以外——当然,它们都会被翻译成法语——我们计划在首都的心脏地带开设一个素食烹饪中心。”

“首都的心脏地带是一片贫民区。”

“那就找个合适的地方。我们想让总统先生和他的几位部长参加开幕典礼,享用第一顿素食正餐。为民众树个好榜样。”

“可是他害怕离开宫殿。”

史密斯先生礼貌地笑了笑,他以为我只是在生动地夸大其词。史密斯太太说:“你可别指望能从布朗先生那儿得到什么鼓励。他不是我们中间的一分子。”

“好了,好了,亲爱的,布朗先生只是跟我们开个小玩笑而已。或许我可以在吃完早餐后先给大使馆打个电话。”

“电话不通。但我可以让约瑟夫送信。”

“不必了,那样的话我们就坐出租车过去吧。如果你能帮我们叫辆车的话。”

“我会让约瑟夫去找一辆。”

“他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啊。”史密斯太太生硬粗暴地对我说,仿佛我是个美国南方蓄奴的种植园农场主。我看见小皮埃尔沿着车道走上来,便离开了他们。

“啊,布朗先生,”小皮埃尔叫道,“早上好啊,今天早上多么的好啊。”他挥舞着手上的一份当地报纸,说:“你马上就会看到我是怎么写你的。你的客人们怎么样啦?他们睡得都还好吧,我希望。”他踏上台阶,向坐在餐桌前的史密斯夫妇欠身鞠躬,然后深深呼吸着太子港甜蜜的花香,就好像他是个刚来到这里的外地人。“多美的景色啊,”他说,“绿树,鲜花,海湾,宫殿。”他咯咯一笑,“距离为景色增添魅力。89威廉·华兹华斯先生说的。”

我敢肯定,小皮埃尔不是为了欣赏美景而来,而在这个点儿上,他也几乎不可能是过来喝免费朗姆酒的。我估计他可能是想找我打探消息,要不然也许就是想向我提供消息。他那兴高采烈的模样不一定就表示有好消息,因为他向来都是那股子乐呵劲儿。太子港的居民们只有两种生活态度,理性的和非理性的,悲惨的和快活的,而他就好像用抛硬币的方式决定选择哪一种——硬币上带有“爸爸医生”头像的那一面朝下落地,于是他便很有把握地选择了绝望中的欢乐。

“让我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我说。

我打开报纸,翻到他的漫谈专栏版块——永远都在第四页上——读道:昨日乘坐“美狄亚”号抵达海地的诸位贵宾中,有一位可敬的史密斯先生曾竞选1948年美国总统,并仅以微小的差距败给了杜鲁门先生。陪伴他的是他那优雅可亲的太太,如果当年形势更好的话,她本可以成为美国第一夫人,令白宫熠熠生辉。在许多其他乘客中,还有一位便是文化生活中心“特里亚农”酒店的老板,备受大家敬爱的他刚刚结束商务旅行从纽约归来……我往后翻到重大新闻版面阅读起来。教育部长日前宣布开展一项六年计划,旨在消除北部地区文盲泛滥的现状——为什么特别要选在北部地区呢?新闻里没有详细说明。或许他是想指望一场效果令人满意的飓风来临吧。1954年的飓风“黑兹尔”90曾消灭了海地内陆的大量文盲人口——准确的死亡人数一直没有被官方公布。报纸上还有一小段新闻,是关于一小股穿越多米尼加边境的叛军武装的:他们已经被政府军击退,两名俘虏的身上带有美制军械。如果总统先生之前没有和美国代表团闹翻,那些武器很可能就会被描述成捷克或古巴制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