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9页)

“你现在比较正常了。”他紧张地说,但他的这种乐观马上就把妻子眼睛中的某种特殊的阴暗所打破。此时此刻,维罗克夫人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与世俗世界的所有联系。她获得了自由。她与现实生活的联系,是由站着的那个人实现的,如今这个联系终止了。她是个自由的女人了。如果她的这个看法让维罗克先生察觉到,他肯定会大吃一惊的。在情感问题上,维罗克先生是很粗放的,只要有人爱他就行。在这个问题上,他的道德观是与他的虚荣心保持一致的。在贞洁和法律方面也应该如此。他变老了,变胖了,变沉重了,变得不那么具有爱情的魔力。当他看到维罗克夫人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出厨房,他失望了。

“你要去哪里?”他用尖锐的声音问道,“上楼吗?”

维罗克夫人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这句话,立即转过了身子。这是一种因害怕而产生的谨慎,她害怕那个男人赶过来抓住他,于是她微微点头(站在两级台阶之上),嘴唇微微动了动。对自己婚姻关系仍然表示乐观的维罗克先生还以为那是一记惨淡的微笑呢。

“这才对,”他生硬地鼓励道,“你就是需要安静地休息。去吧,我马上就会去找你。”

维罗克夫人这个自由的女人此时仍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好僵硬地服从他的建议。

维罗克先生看着她消失在楼梯上。他失望了。如果她走过来投入他的怀抱,他会更满意一些。但他是慷慨大方的人,温妮总是很含蓄、沉默。维罗克先生本人也不太喜欢爱抚和情话,但这个晚上很特别。此时此刻,男人最需要女人用明确的同情和爱情给予支持。维罗克先生叹了口气,把厨房的煤气灯熄灭了。他对妻子的同情是真挚的、强烈的。站在会客室里,他想到了她未来会异常孤独,想到这,他几乎要流下泪来。在这样的心境下,维罗克先生思念起已经脱离尘世的史蒂夫。他对史蒂夫的死是悲伤的。那个小家伙如果不是愚蠢地炸死自己的话,那该多好啊!

他感到饥饿难忍。即使是比维罗克先生更加健壮的探险家在完成了一趟危险的探险活动后,照样会饥饿难忍。那块烤牛肉,摆在桌子上似乎是史蒂夫葬礼上的祭品,终于让他看见了。维罗克先生要吃掉那块牛肉,他粗野地吃了起来,肆无忌惮地,没有风度地,用锋利的切肉刀切成几大块,不配面包,直接把牛肉块吞下去。吃着吃着,他突然意识到没有听到妻子在卧室里的脚步声,他本该能听到那脚步声才对。他想到,妻子可能摸黑坐在床上。这个想法不仅破坏了他的食欲,还使他跟她上楼睡觉的欲望都没有了。放下切肉刀,维罗克先生焦虑地听着动静。

最后,他终于听到她的走动声,这下他满意了。突然,她穿越了卧室,推开了窗户。接着楼上出现一阵寂静,他推测她正把头探到窗外观看。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窗框被缓慢放下的声音。此后,她走了几步,坐下了。维罗克先生熟悉这栋房子里所有的声音,因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宅男。当他再次听到妻子在他头顶上发出的脚步声时,就好像亲眼看见一样,他知道她穿上了走路的鞋。这是个不祥的征兆,他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从桌子旁边走开,背靠着壁炉,头歪向一边,痛苦地嚼着手指头。他根据脚步声跟踪她的运动。她急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有时又突然停下来,一会儿在抽屉柜前,过了一会儿又在衣橱前。维罗克先生此时感到极度疲劳,内心中积攒了大量的震惊,他确实精疲力竭了。

直到他妻子从楼上走下来,他才抬起双眼。就像他推测的那样,她穿着外出的衣服。

维罗克夫人是个自由的女人。她打开卧室的窗户,有可能是想大声叫喊“这里有杀人犯!救命!”也可能是想向窗户外纵身一跳。她也可能是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自由。她的人格似乎被撕成两半,这两半各自都有思维活动,但相互之间不协调。街上,从头到尾,既寂静又冷清,逼着她回到那个自认为无罪的男人身边。她害怕即使叫喊出来也没有人来。很显然,无人敢来。她的自我保护的本能阻止了她跳入那泥泞的深深堑壕之中。维罗克夫人把窗户关上,穿好了衣服,准备从另一条路上街。她是个自由的女人。她彻底地打扮了一下,脸上甚至戴了黑纱。当她在会客室的灯光下出现在维罗克先生面前时,她的左手腕上甚至挂着一个小手袋——很显然,她想去找她母亲。

女人真是一种令人生厌的动物,这个想法立即就出现在维罗克先生疲惫的思维里。但他是个慷慨的人,这个想法只存在了一小会儿时间。虽然这个男人的虚荣心受到残酷的伤害,但仍然保持着宽厚的举动,只许自己痛苦地笑了笑,或做一个轻蔑的手势。他真正表现出心灵伟大的举止,是在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后,用绝对镇定的、有力的声音说:

“温妮,现在是8点25分了。这么晚出去不理智,你今晚肯定赶不回来。”

维罗克夫人看到他把手伸出来,就停下了脚步。他深沉地又说:“你妈在你到她那里之前就上床了。这个消息可以等等再告诉她。”

维罗克夫人根本不是想去看母亲。听到他的话,她退缩了,摸到身后有一把椅子,便坐了下来。她就是想永远地离家出走。如果她确实有这个想法,这个未加修饰的想法非常符合她的出身和社会地位。她曾经想:“我宁愿这一生每天都在街上走。”她这个人,她的精神已经承受了比历史上最猛烈的地震还要猛烈的震动,如今却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懦弱地投降了。她坐着,戴着帽子和面纱,在维罗克先生的眼里,她就像是一名访客。看到她突然变得温顺,他感到振作。然而,他发现她的样子仅是一种临时的默许,这不免又使他有点恼怒。

“温妮,听我说,”他用权威的口吻说道,“你今晚只能待在这里。真该死!你把大大小小的警察招来折磨我,但我不怨你——不过,你自己应该知道你确实做了。你最好把这可恶的帽子摘掉。”“我不许你出走,我的老姑娘。”他用比较温和的语气最后说道。

维罗克夫人的思维仍然被那个判断牢牢控制着,几乎牢固到了病态的程度。那个从她眼皮底下把史蒂夫带走杀害的男人,此时不许她外出,他的名字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他自然不会放她走。如今,他已经把史蒂夫谋杀,他肯定会永远不让她走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就想留下她。就是在这种特殊的推理下,维罗克夫人获得了疯狂的逻辑所具有的所有力量,她丧失了正常的理智。她可以绕过他,打开大门,跑出去。但他会跟着追出去,搂住她,把她拽回店铺里。她可以抓他,踢他,咬他,也可以用刀刺他——要想刺他,她需要一把匕首。维罗克夫人仍然戴着黑面纱,而且是在自己的家里,就像一个心怀叵测的神秘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