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4页)

突然,奥西彭停止了说话,他在低声自言自语道:“那个女人怎么办?”之后,立即陷入了沉思之中。

小男人若无其事地等待着。他的出身很隐晦,一般人只知道他的绰号是“教授”。他之所以有这个绰号,是因为他曾经在一所化工学院做实验室助理实验员。他因待遇不公问题与校方吵翻了。后来,他在一家染料厂的实验室里找到一份工作。在这个岗位上,他又受到不公正待遇而反抗。他虽然忍饥挨饿,但仍然拼命工作,力求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但现实迫使他相信世界很难公正地对待他——实际上,公正的概念非常依赖于个人的忍耐力。教授是有才华的,但他缺少顺从这种伟大的社会道德。

“真正的蠢货,”奥西彭大声断言,他是突然间放弃了再去想维罗克夫人和她的店铺的事。“他就是个普通人。教授,你缺少与同志们的联系是错误的,”他用责备的语调补充说道,“他对你说了什么吗?比如说行动的企图是什么?我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他似乎不可能就这样死掉。”

“他说要对一栋大楼发动示威行动,”教授说道,“我必须知道更多的细节,才能为行动做准备。我指出,我手中的炸药不够造成一次大破坏,但他要求我尽量提供更多的炸药。由于他想要一个能在白天提着走的炸弹,于是我建议用油漆桶,当时我身边碰巧正好有一只容积大约1加仑的旧油漆罐,他对这项建议感到满意。制造过程中,我遇到了麻烦,因为我必须先把油漆罐的底部锯下来,然后才焊上去。制作完成后,这只罐里装着16盎司的绿色的X2炸药,炸药放在一只厚玻璃瓶里,玻璃瓶周围用黏土固定住,玻璃瓶用木塞子封口。雷管鱼罐螺丝旋转盖子连在一起。这枚炸弹的设计很精巧——点火花引爆的定时炸弹。我向他解释了用法。有一根很细的锡管子,里面包含着……”

奥西彭的注意力已经分散了,“你认为发生了什么?”他打断了小男人的话。

“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他把盖子拧紧,启动了定时器,却忘记了爆炸时间。爆炸时间设定为20分钟。定时器启动后,一次猛烈的震动能立即引发爆炸。他可能是跑开的时间太迟了,或让炸弹摔到了地上。定时器肯定启动了——这点我是非常清楚的。定时器工作得很完美。不过,你或许觉得,匆忙中任何傻子都有可能忘记开定时器。我最担心的就是这类错误。世上傻子是很多的,你不能要求炸药在傻子面前绝对不爆炸。”

小男人招呼侍者过来。奥西彭僵硬地坐着,两眼发直,像是在痛苦地思考着什么。侍者收完钱走开了,奥西彭这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神色异常沮丧。

“这件事让我很难过,”他小声地说道,“卡尔患气管炎躺在床上有一个星期了。他有一半的可能从此再也起不来床了。米凯利斯在乡下纵情享受。一家时尚书籍出版商花费500镑请他写一本书。这本书肯定会是一场大失败。也许你也知道,他在监狱的时候就失去了思维的连贯性。”

教授站了起来,扣上大衣的纽扣,满不在乎地四下观望。

“你干什么去?”奥西彭疲倦地问说。此时他很担心红色委员会中央要批评他。这个委员会没有固定地址,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委员会有多少成员。红色委员会为出版“无产阶级的未来”小册子,向他提供一笔经费,虽然数额不大,但他仍然害怕这件事导致委员会停止发放这笔经费。如果经费真没了,他会非常懊恼维罗克不可理喻的愚蠢。

“支持极端行动是一回事,愚蠢的鲁莽是另一回事,”奥西彭说道,情绪中夹杂着一种残忍。“我不知道维罗克为什么这样做。恐怕有些特殊的原因。但他如今死了。无论你的感受是什么,在目前的情况下,武装革命派只能采取一种政策,那就否认与这个可怕的疯子有任何联系。如何才能做出令人信服的否认,是我正在冥思苦想的事。”

站着的小男人,此时已经扣完了纽扣,他的身高还不如坐着的奥西彭高。他用眼镜瞄准了面前的奥西彭,说道:“你可以请警察为你做不在场证明。他们知道你们每个人昨天晚上的下落。如果你真想,他们也许会同意颁发一份正式声明。”

“毫无疑问,他们知道我们与此无关,”奥西彭面带苦涩,低声咕哝道,“但他们会怎么说是另一回事。”他若有所思,没有理会站在身边这个长得像猫头鹰一样的、衣服褴褛的矮小男子。“我必须立即找到米凯利斯,让他在我们的集会上打开心扉说话。这家伙有人缘,他是个知名人物。我与几家大报社的记者有联系。虽然他就会胡扯,但他能让这件事平息下来。”

“就像蜜一样甜。”教授突然插了一句话,声音很低,态度很冷漠。

奥西彭显得很困惑,隐约能听见他在自言自语,就好像一个极度孤独的人在思考问题。

“该死的笨蛋!把这么一堆破烂事留给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咬着嘴唇坐在那里。他想到可以直接去店铺打探消息,但这个主意显得不够好。他感觉,警察也许已经把店铺设置为了陷阱,肯定会在那里逮捕一些人,借以表达一种道义上的愤慨,这样他的一帆风顺的革命生涯就会受到威胁。但如果不去,他也许会因此而失去知晓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的机会。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到,正如晚报记者所述,那人被炸成了碎片,那死者的身份根本无法辨识。如果真是这样,警察便没有特殊的理由更加严密地去监视维罗克的店铺,至少不应该比监视其他反政府分子集会场所更加严密。实际上,警察只需监视那间店铺在赛利纳斯街上的大门就行了。到处都有人监视你,无论你走到哪里……

“如今做什么好呢?”他咕哝道,像是在问自己。

这时,有人在他的胳膊肘旁边以刺耳的声音嘲笑道:“抓牢那个值钱的女人。”

教授说完这句话便离开桌子。这句有见识的话让奥西彭感到惊慌失措,但他没有马上行动,而是依然坐着,绝望地凝视着前方,就好像被钉子固定在椅子上了一样。那台孤零零的钢琴,虽然没有琴凳在旁边帮忙,竟然又大胆地演奏起来,先是几首民歌,然后是《苏格兰的蓝铃花》。他走上楼梯,横跨过大厅,走到了街上,那悲伤的、孤独的音符在他的身后逐渐消散了。

正对着大门,一排情绪低沉的报童站在人行道阴沟旁叫卖着自己的报纸。在这个阴冷、暗淡的早春里,天是灰蒙蒙的,街上到处是烂泥。报童们身上的破烂衣服与周围散落的潮湿的、破烂的、染着油墨的破报纸形成了完美的和谐。肮脏的海报像挂毯一样装饰着街边的镶边石。晚报的生意很活跃,这与急匆匆行走的人流形成对比,就好像是报纸在随意分发给路人一样。奥西彭匆忙地左右顾盼了一下,然后迎着人流走去,但教授此时已经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