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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的怒气充满整个房间、整栋房子。他暴跳如雷,又吼又叫,甚至用大手甩我巴掌。我痛得哼起来,趴在地上,尽量贴着地板。“坏狗!”他大声呵斥,再次打我。

“丹尼,不要打了!”伊芙大喊。她冲过来用自己的身体覆盖着我。伊芙在保护我。

丹尼停手了。他不会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就像他不会打我。他“没有”打我,我知道,即使我感受到重击的痛楚—他打的是恶魔,邪恶的斑马,那个跑到家里来附身于填充玩具的恶灵。丹尼以为恶灵在我身上,其实不是。我看到了恶灵。恶灵附在斑马身上,让我身陷血腥的现场,哑口无言。我被陷害了!

“我们给你买新的动物,宝贝。”伊芙对卓伊说,“我们明天去店里买。”

我尽量轻柔地往卓伊的方向潜行。这个伤心的小女孩坐在地板上,周围尽是梦幻世界被摧毁后的残迹。她头低低的,脸颊上有泪。她的痛苦,我感同身受,因为我很熟悉她的梦幻世界,她也让我加入其中。通过扮演角色,我们玩很多可以分享小秘密的蠢游戏,我知道她认为自己是什么,她在生命中的角色又是什么。我知道她是如何崇拜自己的爸爸,又总是希望讨好妈妈;她是如何信任我,但是又怕我过于丰富的表情—我做的鬼脸违反她在成人世界中学到的秩序与观念,成人以为动物不会思考。我匍匐向她,把鼻子放在她的大腿旁,她那被夏日太阳晒黑的腿旁。我微微抬起眼睛,仿佛请她原谅我未能保护她的动物。

等了很久,她才有回应,不过最后还是给了我答案。她把手放在我头上,就这么搁着—她并没有挠我,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克服伤痛。不过她的确是摸了我,那代表她原谅我,尽管伤口还未能痊愈,痛苦依旧剧烈,令她难以忘怀。

后来,等大家吃过饭,卓伊被抱回清理过的房间睡觉,我发现丹尼手拿一杯烈酒坐在门廊台阶上。我觉得奇怪,因为他很少喝烈酒。我小心翼翼靠近他,他注意到了。

“没关系,孩子。”他说。他拍拍身边的台阶,我走过去。我闻闻他的手腕,试图舔一下。他笑着摸摸我的脖子。

“我真的很抱歉,”他说,“刚才失控了。”

我们后院的草坪不大,但是在夜里感觉很好。草坪周围有一圈土,上面覆盖着香香的西洋杉落叶。春天他们会在土圈上种花,在角落还有会开花的灌木丛吸引蜜蜂。每次卓伊在那附近玩,我都很紧张,但是她从没被螫过。

丹尼一口喝完烈酒,然后不由自主地发抖。他不知从哪里拿出酒瓶—我很惊讶自己竟没注意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他站起来走下几级台阶,然后对着天伸懒腰。

“我们拿到了第一,恩佐。不仅仅是在排位赛中,我们整体都是第一。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我心头一震。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是冠军,他是最优秀的!

“那代表我有下一季巡回赛的资格,就是这个意思。”丹尼告诉我,“有一个很棒的车队邀请我。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我喜欢丹尼这样和我说话,充满戏剧化,让人备感期待。我总是喜欢这样吊胃口的叙述手法。话说回来,我可是一个剧作家,对我来说,一个好的故事就是要营造张力,用刺激、惊奇的方式来叙述。

“受邀就代表如果我找到下一赛季的赞助金— 一个合理又可以拿到的金额,我就可以赛车,但我必须六个月看不到伊芙、卓伊和你。我会这样做吗?”

我没表示任何意见,因为我很矛盾。我是丹尼的头号赛车迷,也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但我也能体会伊芙和卓伊在他每次离家时的感受。一想到他不在,我和她们一样会觉得心里空空的。他一定是读出了我的心,因为他大口饮酒,然后说:“我也觉得我不会。”

我正是这么想的。

“我不敢相信她把你丢下,”他说,“我知道她生病了,但那不是借口。”

丹尼真的这么想,还是他在自我欺骗?或许他这样想,是因为伊芙要他这样想。无论如何,如果我是人,我会告诉他伊芙的病情。

“那是一种厉害的病毒,”他其实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对我说话,“害得她无法思考。”

我突然感到不确定。如果我是人,如果我能够告诉他真相,我不认为他想听。

丹尼呻吟了一下,又坐下,再次倒酒。

“我要扣你的零用钱来买填充玩具。”他嘿嘿笑着。这时他看着我,摸我的下巴。“我爱你,宝贝。”他说,“我保证不会再打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真的很抱歉。”

他喋喋不休,他喝醉了。但是我觉得好爱他。

“你真厉害,”丹尼说,“你可以熬过三天,因为你是一只厉害的狗。”

我觉得很骄傲。

“我知道你绝不会故意伤害卓伊。”他说。

我把头枕在他腿上,眼睛往上瞅着他。

“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真的理解我。”他说,“好像有个人藏在你身体里面,你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