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如何在伤害别人后真诚地道歉

“他的电话?”

我坐在西蒙·康威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小声地说:“是的。”

“他听不到的。”亚当故意提高嗓门,“没必要这么小声。”

“嘘!”在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面前,他表现得很无礼,而且还想证明自己完全无动于衷,这让我恼怒不已。我承认,每当我看到西蒙躺在病床上,总是不禁动容,心痛不已。每次我看着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他开枪自杀的那个瞬间,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震耳欲聋的枪声。我不断地回忆自己在说服他把枪放到厨房洗手台上时到底说了什么话。本来一切进展得很顺利,我已经成功地让他不那么想自杀了,对我也打消了部分戒心,结果我就开始得意忘形地胡言乱语——如果我当时确实有什么言语的话。我紧闭双眼,努力回忆着。

“我现在是不是该有点儿感觉呢?”亚当大声地说,打断了我的思路,“你让我到这儿来,是不是想表达这么个意思:我现在坐在这儿,他躺在那儿,看看,我多幸运啊?”他挑衅地问道。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们是谁?”

冷不丁听到个女人的声音,惊得我一下子从椅子里跳了起来。她三十来岁,牵着两个有着一头金发的小女孩,她们正用好奇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妈妈。我想起来了,她们一定是杰西卡和凯特,记得西蒙那晚给我说过的。由于自己养的小兔子死了,杰西卡很伤心,为了让她好受点儿,凯特就假装自己还能看到这只兔子。西蒙说,自己死后,不知是否凯特也会这么做,我告诉他不要这么想,因为只要他不自杀,凯特就用不着这么做。那个一脸憔悴的女人是西蒙的妻子苏珊,看着她,我满心愧疚。我回想着那个护士安吉拉说的话,其他人也都这么说:这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想帮忙而已。对,跟我没关系。

“你好。”我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来介绍自己,其实当时只顿了几秒,可感觉过了很久。苏珊并不欢迎我们,显得很冷漠。我的心开始七上八下,愈发紧张了,有一种负罪的感觉。我感到亚当正在看着我,而作为他的救星,我此刻却表现得如此不自信,如此脆弱。

我向前走了一步,吞了下唾液,然后伸出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叫克莉丝汀·罗斯。那天晚上……我和您丈夫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我看了那两个小女孩一眼,她们睁着大眼睛看着我,“就是……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只是……”

“出去。”苏珊平静地说。

“什么?”我突然感到嘴巴发干。这是让我最害怕的情形。这样的场景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噩梦里,但我从没想过会实际发生。我认为自己的恐惧是没有道理的,也正是以为这样的情形只会出现在梦里,自己才没有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你听见了。”她边说边拉开她那两个站在门口的女儿,意思是让我赶快走。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怎么会搞成这样?亚当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推了一下,我才回过神来。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回到车里,直到驶离医院之后,亚当才准备说点儿什么,但我抢先一步开口了。

“别跟我说这件事。”我拼命忍住泪。

“没问题。”他温柔地说,本来他还想说点儿什么的,但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不再作声,只是转头看着窗外了。

好想知道他要说什么啊。

我是在克朗塔夫长大的,那是都柏林南部的滨海区。我在和巴瑞相恋后,便满心欢喜地搬到桑迪芒特和他住在一起。不清楚到底因为我是爱尔兰国教会的,还是因为我从来没去过教堂,反正他妈妈就是不喜欢我,所以我们只能挤在他的单身公寓里。谈了六个月的恋爱后,估计是看到周围的男的都在向他们自己的女朋友求婚,所以他也向我求婚了。而我也是看到周围的女的都答应了,所以我也答应了。那个时候,对于我们这种年龄的人来说,好像结婚是天经地义的。再过了六个月,我和他就在桑迪芒特合买了一栋别墅住了进去。当婚礼的欢声笑语成了过去,剩下的就仅有无尽的现实横亘在面前。我公司在克朗塔夫,所以我每天早上要坐重轨电车去上班。巴瑞没能卖掉那间单身公寓,所以只有把它租了出去,然后用租金来还房贷。当初巴瑞吵着闹着要从那间单身公寓里搬出来,但现在如果他愿意搬回去,我住我家,那我们也就不会这么缺钱了。可他就是要那栋别墅。他还要我们的那辆车,所以弄得我现在只能开我朋友的车。朱莉移民到多伦多去了,她的车已经待售一年了。这辆车的前后窗各贴了一张印有我电话号码的广告,因为虽然车是让我开着,但我得把它卖出去,所以我还得接接咨询电话和安排试驾什么的。我发现就算杂志上的广告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但人们还是时不时地打个电话来问情况,好像想要我说些和广告上不一样的东西。

我的办公室位于克朗塔夫路一栋三层楼房的底层,我爸爸那三个未出嫁的老姑妈也曾住在那里,她们是布伦达、艾德丽安和克莉丝汀,我和两个姐姐跟她们取了一样的名字。现在这里成了我爸和我姐姐们的公司所在地,公司叫罗斯&千金律师事务所。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主要是因为我爸主张男女平等。自从三十年前他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姑妈不想独自住在别墅里而决定搬进自助公寓后,我爸就一直坚持他这种主张。待到我两个姐姐能力一够,她们便加入了公司。我不想在家族公司里上班,但一直没想好该怎么给他说,所以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他问起来。但事实是,他倒希望我这样,因为不想和我待在一个公司。

“你总是想太多。”他说,“而我们是实干家。你的姐姐们都像我,都是实干型的。你像你妈妈,总是在想问题。那你就想去吧。”

布伦达主管财产法业务,艾德丽安主管家庭法业务,而我爸的主要精力放在意外事故业务上,他认为那块业务是最赚钱的。他们的办公室在二楼和三楼,我的在一楼。他们公司会计的办公室也在一楼,这个会计的抽屉里藏了一瓶伏特加,他还以为谁都不知道,可他弄得满屋子和满嘴都是酒气,这也就不言自明了。其实我之所以知道主要是听清洁工雅辛塔讲的,她和我爸达成了一个默契,她会把楼里每个租出去的办公室的闲言碎语报告给他,汇报得越多,我爸给她的钱就越多。我倒很想知道关于我她都给我爸讲了些什么。

过去几年里,一楼的租客来来去去很频繁,弄得我都不知道谁是谁了。由于经济不景气,人们搬进来和搬出去的速度一样快。而我姑婆用来度过她最后时光的那间地下室也是几易其主,刚开始租给了一间保险公司,然后租给了个股票经纪人,再后来是一间平面工作设计室。现在,那里成了我,也就是另一个克莉丝汀的家。我爸是非常不情愿让我住进去的,因为那样的话,他还得给我提供家具。结果当我真住进去后,发现所谓的家具只是卧室里的一张床、厨房里的一把靠背椅和客厅里的一把扶手椅。我只得从我姐姐家抢了些家具来。布伦达很高兴地把她儿子的蜘蛛侠羽绒被捐给了我。她以为我会很开心呢,其实只让我对自己的处境更加伤心。一床羽绒被有什么买不起的,刚开始几天我总想自己买一床,不过后来老是记不住买,慢慢地也就不以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