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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回答,安东尼奥非常吃惊。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如同牲口笼中的每个人一样,这位老人看上去也是个一贫如洗的劳工。从物质上说,他拥有得更少,甚至都不能拥有身上穿着的那套衣服。然而,他的口音和措辞暗示着什么。

“起作用了吗?”安东尼奥问道,“我是说你这个方法。”

“目前为止,起作用了。”老人说,“我没有宗教信仰。你可以说我是一个无神论者,许多年来都这样。但我有一个信念,就是要保卫自己的精神。相信我,这个信念能给你绝处逢生的力量。”

安东尼奥越过老人的肩头,看着拥挤的两百多人。他们现在已被粪色的制服模糊成一个没有定形的抽象概念——人。这是虚无的大众,个体的特征最终消弭于无形,而里面原本有医生、律师、大学教授和作家。也许这位老人就是其中一个。

“以前你做什么工作?”安东尼奥问道。

“我是马德里大学的哲学教授。”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并特意使用了现在时。

他滔滔不绝,很高兴能引起安东尼奥的兴趣。“看看吧,有多少人被逼自杀?也许有几千人。这就是法西斯分子最大的胜利了,对不对?多一个投身地狱烈火的囚徒,就少一张嗷嗷待哺的嘴。”

这个人对目前处境的看法如此实在,如此恰如其分,安东尼奥几乎被说服了。他目睹过好几桩自杀事件,最可怕的一次就发生在几天前的菲格拉斯。一名男子突然跳起来,抓住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电灯泡,他的朋友和法西斯分子都没来得及阻止。他飞快地将灯泡在椅子边缘打碎,将锋利的玻璃残片猛然切入自己的静脉。

最后,看守过来拖走了他的尸体。囚徒们都目睹了这件事。人们费了很大劲才把灯泡的电线缩短。

大学教授戴上圆帽。“我想,得开始干活了。”有那么一瞬间,他鼓舞人心的热情很有感染力。

“你看到这个了吗?”老人说着向上指指帽子,帽子上的“T”字纹章代表西班牙语“Trabajos Forzados”,意思是“被强迫参加劳动的劳工”。这为他刻下一个奴隶的印记。

“是的,”安东尼奥回答,“我看到了。”

“他们可以奴役我的身体,”教授说,“但我的精神仍属于自己。”

这里的每个个体都必须找到生存下去的理由,而这个人似乎找到了。

现在,屋里的其他人都走了。尽管腹内空空,但他们今天仍得干活。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奴隶主不允许他们闲着。

新来的这批人排成一路纵队,穿过一片茂密的森林,到达工场的边缘。进入广阔的隔离带后,面前的盛大场面让他们震惊。

成千上万名男子分成许多小组正在干活。他们秩序井然,动作连贯,形成了流水线作业,显然正在执行一项冷酷无情的、庞大的、永不停息的任务。他们搬起重物朝一个方向走去,放下后再空手回来搬另一件,就像蚂蚁在蚁丘前来来回回地奔忙。

安东尼奥身边的那群人被带到一片开阔而空旷的山麓。乍看之下,仿佛是派他们来移动大山。喧闹声震耳欲聋,偶尔从山里传来一阵轰隆声。这些囚徒需要做什么已经很明显:在这块高耸入云的巨岩上,人们正试图炸出一个巨大的洞口。迎接他们的喧嚣声淹没了所有指令。面前是一堆堆大石块,男人们用铁镐奋力敲碎石头。碎片四处横飞。其他人赤手空拳将碎石捡起来运走。不时能听到吼出的指令和训斥或看到扬起的棍棒,这幅画面简直是地狱。

本来,安东尼奥希望在露天工作,这样至少能看到蓝天,但现在希望破灭了。空气中灰蒙蒙的,飞舞着尘土与碎屑。连那天下午漂浮在他们面前的自由的幻影,现在也消失无踪。法西斯向他们伸出一只手,却又夺走了另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