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捕猎村(第4/18页)

“你是妈妈,”一个女孩对另一个女孩说,然后又冲着一个男孩说,“你是赛斯。”

毕司沃斯先生转身想走。但是那个女孩——她是谁的小崽子?——看见了他,她本来低声地说着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现在提高了声音,带着一种明白无误的恶意说:“谁是穆罕?你,伯赫耶。你有四分之三条白裤子。你还特别喜欢打架。”

孩子们哄然大笑,让毕司沃斯先生恨不得杀了他们。他虽然急忙离开了,还是想看看那个伯赫耶长得什么样子。

最近三天里,自从姐姐们到来以后,莎玛又变成了一个图尔斯家的人和一个陌生人。现在的她根本无法接近。帐篷里的仪式就要开始,她坐在哈瑞面前,低垂着头聆听他的指示。她的头发仍然因为为仪式沐浴而湿漉漉的,她从头到脚穿了一身白。她就像一个将要被当作祭品的人,毕司沃斯先生觉得他可以从她后背的曲线中看出她的欢喜来。她目前的角色和哈瑞一样是暂时的,但是只要仪式在举行,那就至关重要。

毕司沃斯先生不想看这仪式。那意味着他要坐在帐篷里的姐夫们当中,他敢肯定,看着莎玛那种顺从的欢跃的后背,最后会让他勃然大怒。同时,他觉得如果他不停地巡视的话,他有可能会去阻止图尔斯大军的掠夺。

这时他想到了店铺。

他几乎是跑到店铺里的。店铺里面很黑,前门关着,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店铺里散发着婴儿的气味,婴儿们睡得到处都是:在柜台上,用枕头和箱子挡着,免得他们翻身的时候掉下来;在柜台下面,在柜台后面地板的厚木板上。然后,慢慢地在黑暗中,他在一个角落看见了一群蹲着的孩子。他们悄然无声而又全神贯注。毕司沃斯先生同样悄然无声而又全神贯注地从婴儿们当中摸索到柜台那里。

那一小群孩子正在熟练地打破苏打水瓶子,摘下瓶颈上的玻璃弹子。瓶子被用口袋布裹着,以免发出声音。每个瓶子的押金是八分钱。底层架子上的糖果罐杂乱地摆放着。里面的天堂李子明显少了。薄荷糖也少了,那是一种带有橡胶的韧性和嚼头的薄荷糖。盐渍梅干也少了。许多罐子盖都没有拧好。毕司沃斯先生伸出一只手想要拧正一个盖子。盖子摸上去黏黏糊糊的。他把盖子扔了。一个婴儿大叫起来,惊动了角落里的孩子,毕司沃斯先生喊道:“在我的巴掌落到你们谁身上之前,给我从这儿滚出去!”同时,他以一个熟练的店主的灵活劲儿抬起柜台上的掀盖,打开一个小门,几乎一下子就窜到了角落的孩子们中间。

他揪着一个男孩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男孩大叫着,和他在一起的女孩们也大叫起来,店铺里的婴儿齐声大叫起来。

外面有个女人问道:“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毕司沃斯先生扔下他揪住的男孩,那男孩跑到外面去,嚷得比婴儿还要响亮。

“穆罕叔叔打我了。妈,穆罕叔叔打我了。”

另一个女人,无疑是男孩的母亲,说:“但是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你的。”她的口气里分明表示毕司沃斯先生没有这个胆子。“你一定是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妈。”男孩号啕着用英语说。

“他是什么也没有做,妈。”一个女孩说。毕司沃斯先生认识她:一个矮胖的小东西,长着一双轻蔑的大眼睛和一张丰满的下垂的嘴唇;她能把身体扭出各种好看的姿势来,常常在哈奴曼大宅来客人时表演。

“该死的撒谎的东西!”毕司沃斯先生说。他跑出店铺外,经过一个嘀嘀咕咕过来哄婴儿的女人。“什么也没做?那是谁打碎那些苏打水瓶子的?”

在帐篷里,哈瑞沉着地嗡嗡低语。莎玛裹在那一身白茧子里,依然低垂着头。其他姐夫们坐在毯子上,虔诚地一动不动。

毕司沃斯先生大为庆幸自己没有和孩子的父亲照面。

派德玛慢吞吞地走进店铺,又出来,然后用一种公平的口吻说:“有一些瓶子被打破了。”

“一个瓶子八分钱,”毕司沃斯先生说,“这就是什么也没做!”

男孩的母亲突然暴怒,她朝芙蓉花丛扑过去,开始折上面的枝条。枝条很柔韧,她弯折了好几次才折下来。撕扯下来的叶子落了一地。

这会儿男孩的大叫中掺杂着母亲愤怒的鞭打。

那母亲打断了两根小棍,一面打一面说:“这是告诉你不要动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这是告诉你不要招惹那些不给孩子留余地的人。”她瞥见男孩领子上毕司沃斯先生的手指印,上面还沾着罐子盖上的黏液。“这是告诉你不要让那些大人把你的衣服弄脏。这是告诉你他们不用洗衣服。你是一个大人。你知道什么是对。你知道什么是错。你不是一个孩子。所以我就像教训一个大人那样打你,就当你能像大人一样忍受。”

鞭打已经不是一种简单的惩罚了,而变成了一个仪式。姐妹们出来围观,晃悠着怀里的孩子,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把那孩子打坏了,苏玛蒂”,或者是“别打了,苏玛蒂。你已经打得够厉害了”。

苏玛蒂继续打着,仍然不停地念叨。

帐篷里,哈瑞在吟唱。从莎玛后背的姿势,毕司沃斯先生可以感觉到她的不快。

“祝福房子的庆祝会!”毕司沃斯先生说。

挨打在继续。

“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毕司沃斯先生说。他已经见过太多次这样的鞭打,知道这鞭打之后会有人不无敬慕地谈论这事说:“苏玛蒂打孩子打得真狠。”姐妹们会对她们的孩子说,“你是不是想要我像那天在捕猎村苏玛蒂打她的孩子那样揍你一顿?”

男孩已经不哭了,他最后被放开了。他向一个姨妈寻求安慰,她正在哄着婴儿,又哄着男孩,然后对婴儿说:“来,亲亲他。他的妈妈今天把他打得可狠啦。”然后又对男孩说:“来,看看你怎么把他弄哭了。”呜咽的男孩亲了亲哭喊的婴儿,喧闹渐渐地平息了。

“好!”苏玛蒂漫无目的地说,“好!现在每个人都满意了。我看那打碎的苏打水瓶子的事也扯平了。没有人会为一个瓶子损失八分钱。”

“我可没让谁打自己的孩子,你听着。”毕司沃斯先生说。

“没有人让我打,”苏玛蒂自言自语地说,“我只是说现在每个人都满意了。”

她走到帐篷里,坐到为女人和女孩们设的位置那里。男孩坐到男人中去。

路两边现在站着很多村民和一些外来的人。他们不是被鞭打吸引过来的,虽然鞭打使得村子里的孩子比预期的时间更早地聚集到这里。他们是冲着仪式之后分发的食物来的。在这些不请自到的客人当中,毕司沃斯先生注意到有另两个村子里的店铺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