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发动机(第4/9页)

随后,她听见了汤普森先生冲高尔特摆着手,声嘶力竭地喊道:“把他带回房间去,要全力看管好!”——人群闪出了一条路,三个人将他带了出去。汤普森先生的脑袋低垂在手臂上,似乎瘫痪了一会儿,随即便强打精神,一跃而起,挥手示意他的党羽们跟上来,从一个侧面的专用出口冲了出去。没有人去招呼和指挥来宾:他们有些人像没头苍蝇般地想要逃跑,其余的动也不敢动地呆坐原地。宴会厅如同一艘不见了船长的轮船。她穿过人群,跟上了那一伙人。没有人对她进行阻拦。

她发现他们聚集在一间小小的书房内:汤普森先生颓坐在一张椅子里,两手抱着他的脑袋,韦斯利·莫奇正唉声叹气,尤金·洛森则像讨人嫌的小孩一般咬牙切齿地啜泣,吉姆带着一种奇怪的幸灾乐祸的紧张神情瞧着他们。“我跟你们说过了!”费雷斯博士嚷嚷着,“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了?这就是你们‘好言相劝’的结果!”

她站在门口没有动。他们看起来是注意到了她,却似乎懒得搭理。

“我要辞职!”齐克·莫里森叫了起来,“我要辞职!我已经受够了!不知道还能对全国的人去说什么!我没法去想,也不会去想!这是白费劲!我无能为力!你们不能怪我!我已经辞职了!”他胡乱地挥了挥胳膊,看不出是在表示没用还是在告别,便跑了出去。

“他在田纳西州给自己预备好了一个藏身之处。”丁其·霍洛威若有所思地说,似乎他也曾做过类似的打算,只是现在还在犹豫是否时机已到。

“就算他能到那里,也坚持不了多久,”莫奇说,“现在到处是劫匪,交通又是如此的状况——”他两手一摊,没有说下去。

她明白这停顿里的含意;她明白,无论这些人给他们自己准备了什么样的后路,此刻他们都认识到了自己深陷井底的处境。

她看出他们的脸上并没有恐惧;她曾经看到一丝害怕的迹象,但那只是本能的反应而已。他们有的一脸漠然,有的则像是相信把戏已经结束的骗子,既不想再争,也不后悔,神情轻松了许多——还有只管生闷气的洛森,仍在拒绝让自己清醒过来——还有脸上透着诡异的笑,神情却异常紧张的吉姆。

“怎么样,怎么样?”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费雷斯博士像是如鱼得水一般,忍不住发问,“现在你们打算把他怎么样?还要去争执,去辩论,去长篇大论吗?”

没有人吱声。

“他……必须得……挽救……我们,”莫奇似乎是在把他的最后一滴脑汁挤入空白之中,向现实发出最后通牒一般地缓缓说道,“他必须去……接手……并且挽救这个制度。”

“那你干吗不因此给他写封情书呢?”费雷斯说。

“我们必须……让他……去接手……我们必须强迫他去管。”莫奇像是梦游般地呓语着。

“现在,”费雷斯的声音突然一沉,“你明白国家科学院的真正价值了吧?”

莫奇没有回答他,不过,她看出他们似乎全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反对我的那个私人研究项目,说它‘不实用’,”费雷斯轻轻地说道,“但我跟你是怎么说的?”

莫奇没有回答,用力地扳着他的指节。

“现在不是神经过敏的时候,”詹姆斯·塔格特突然出人意料地精神一振,开口说道,只不过他的声音也是同样异常的低沉,“我们用不着对此扭扭捏捏的。”

“我是觉得……”莫奇呆滞地喃喃道,“觉得……目的可以证明手段……”

“再去犹豫和讲什么大道理就太晚了,”费雷斯说,“现在只有直接采取行动才管用。”

没人吭声。他们似乎是想用他们暂时的沉默,而不是说话,来继续商量。

“那没有用,”丁其·霍洛威开口说,“他是不会让步的。”

“你才会这么想!”费雷斯说着,冷笑了一声,“你没有见过我们的试验刑具所起的作用。上个月,就有三个凶手招认了三起悬而未决的凶杀案。”

“要是……”汤普森话刚一出口,声音里便突然带上了哭腔,“要是他一死,我们就全完了!”

“别担心,”费雷斯说,“他不会死的。为了防止这种可能,费雷斯刑具可以做出稳妥的调整。”

汤普森先生没有答话。

“我看……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莫奇在说,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像蚊子叫一样。

他们不再说话了。汤普森先生在努力回避着众人投向他的目光,然后突然叫道:“好,你们随便吧!我实在是没办法!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费雷斯博士朝洛森掉过头去。“尤金,”他语气严厉,但声音很轻地说,“快去广播控制室,命令所有的电台待命,告诉他们,不出三小时,我就会让高尔特做广播讲话。”

洛森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拔起脚就跑了出去。

她心里明白,她明白他们的企图,也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打算。他们并不认为这一招会管用,并不认为高尔特会让步;他们也不希望他让步。他们觉得已经没有任何得救的希望;他们也不想得救。在他们难以名状的惊慌情绪推动下,他们一直都在抗拒着现实——此刻,他们终于有了归宿感。这些向来是在逃避自己意识的人们根本用不着去想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感觉——他们只是有了一种被重视的体会,因为这才是他们一直寻求的,这才是贯穿在他们所有的感受与行动,他们所有的欲望、选择和睡梦当中的现实。这就是他们对现实的反抗,对莫名天堂的盲目追求的真实面目与手段。他们不想活着;他们想置他于死地。

她所感到的恐怖稍纵即逝,仿佛是变幻中画面一闪而过:她发现曾经被自己当做人类的这些东西并非如此。她获得了一种清晰的感觉和一个最终的答案,有了必须马上行动的急迫。他危险了。她的头脑里已经不容她再去为那些半人半鬼的行为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