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厌恶人生(第4/18页)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伯川·斯库德呢。”

“我是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可是——”

“那你操什么心?”

“可你们这帮人都知道他是和此事无关的,对不对?”

“我看你还是少管政治吧,说起话来简直像个傻瓜。”

“他是无辜的,对不对?”

“那又怎么样?”

她看着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那么,他们就是拿他当替罪羊了,对不对?”

“哎呀,少跟我来艾迪·威勒斯那套!”

“是吗?我喜欢艾迪·威勒斯,他很诚实。”

“他就会耍小聪明,根本就不懂怎么和现实打交道!”

“那你懂,是吗,吉姆?”

“我当然懂!”

“那你为什么没能帮得了斯库德?”

“我?”他顿时爆发出一阵绝望和恼火的狂笑,“哎呀,你怎么还这么天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斯库德推了出去!总得有人去担罪吧。难道你不明白,如果找不到别人的话,我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你的脑袋?如果达格妮错了的话,怎么不是她的脑袋呢?是因为她没错吧?”

“达格妮完全是另外一码事!在这件事上,倒霉的不是斯库德就是我。”

“为什么?”

“牺牲斯库德对国家的政策也更有利一些。这样一来,就不必再去争论她说的那些话了——如果有谁提起来,我们就会高喊那是斯库德的节目。斯库德的节目已经名誉扫地,事实证明斯库德是个骗子,等等——你认为外界能猜得出是怎么回事吗?本来就没人相信伯川·斯库德。哎,别这么瞪着我!难道你愿意看着我名誉扫地吗?”

“为什么就不会是达格妮呢?是不是因为你们无法否认她说的话?”

“如果你那么同情伯川·斯库德的话,就应该看看他是怎么千方百计地去陷害我的!他这么些年来一直就是这么干的——你以为他是怎么爬到今天这个地位的,还不是踩着死尸!他也觉得自己很了不得呢——你真应该瞧瞧那些大亨们过去对他有多忌惮!但这次他玩过了头,他这一回算是站错了队。”

他轻松得意地笑着仰在椅子里。在麻木之中,他隐隐感到这正是他希望体验的那种找回自我的感受。自我——他晕晕乎乎地想着,轻飘飘地穿过了他心里最阴暗的死胡同——究竟什么才是他的自我。

“你知道,他是丁其·霍洛威那一派的人。丁其·霍洛威和齐克·莫里森的两派势力曾经一度相持不下,但我们还是赢了,丁其为了从我们手里拿到他想要的好处,就同意把他的哥们儿伯川舍弃了。你是没听见伯川的咆哮,但他也明白他是死定了。”

他开始呵呵地笑了起来,但当他清醒过来,看到他妻子脸上的表情时,便一下子止住了声。“吉姆,”她轻声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胜利?”

“我的老天爷!”他一拳砸在桌上,叫嚷了起来,“你这些年是在哪儿?你认为你是生活在什么世界里?”他的这一拳将他的水杯震翻,洒出的水润湿了台布上的花纹。

“我也是在想这个问题,”她低声地说道。她的肩膀垮了下去,脸上骤然间显得疲惫不堪,神情里浮现出一股奇怪的沧桑感,看上去憔悴而茫然。

“我也无能为力!”他的叫声打破了沉寂,“这不能怨我!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世界又不是我一手造成的!”

他吃惊地发现她笑了起来——很难相信她温和平静的脸上会浮现出那样苦涩的嘲笑;她没看他,而是凝视着浮现在她自己眼前的一幅景象,“我父亲以前不去干活,在酒吧里醉酒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你居然把我比作——”他吼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听。

她再一次看着他,问了一句令他吃惊的、毫不相干的话。“在九月二日实行国有化,”她的声音里有种渴望,“这日子是不是你选的?”

“不,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他们的议会举行什么特别会议的日子,怎么了?”

“这是我们结婚的第一个周年纪念日。”

“哦?哦,对了!”他发现谈话转到了这样一个安全的话题上,便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我们已经结婚一年了,天啊,感觉时间没那么长嘛!”

“感觉上要长得多。”她淡淡地说。

她的眼睛又瞟向了别处,他忽然有些发慌,觉得这个话题一点都不安全,他希望她还是不要回头去审视过去的这一年和他们的婚姻历程……别害怕,要去学——她心里想——该做的不是去害怕,而是去学……她总是反复地对自己说着这句话,这句话如同一根支柱,被她那绝望的身躯攀磨得光滑无比,支撑着她经历了过去的一年。她努力去重复着这句话,却觉得手仿佛抓不住,仿佛这句话再也驱不走心中的恐惧——因为她已经开始明白了。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就不要害怕,而要去学……她第一次对自己这样说的时候,是她新婚后感到困惑无助的前几个星期。吉姆看上去不够成熟的举动和阴沉的脾气,以及他对她的问话像懦夫一般地含混其词,都令她难以理解,这样的性格不可能出现在她所嫁的詹姆斯·塔格特身上。她告诫自己,在弄懂一切之前不要轻易去责怪,她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正是她的无知才造成了对他的误解。尽管她一直觉得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并且感到害怕,但她还是在自责。

“我一定要学会詹姆斯·塔格特先生应该懂得和掌握的所有东西。”她就是这样向礼仪教师解释了她为什么想去学习。她像一个军校学生和刚出家的僧人那样,开始了非常投入和极为自律的学习。她想,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她丈夫对她的高度信赖和期待,现在,这已经成了她应尽的职责。尽管不愿意对自己承认,她还是觉得在完成了这个漫长的任务之后,她能重新找回眼里的他,找回那个在他的铁路取得成功的夜晚她曾经见到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