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章 我的同伴们(第2/4页)

“他们这是什么样子!”他吼道。“简直是流浪汉、强盗!”

Ж-斯基对俄语知之甚少,他以为少校在问他:“他们是谁?是流浪者,还是盗贼?”于是他回答道:“我们不是流浪汉,我们是政治犯。”

“啊!你竟敢这么无礼!”少校怒吼道。“把他送去警卫室!一百鞭,立刻,立刻!”

老人被处罚了。他毫不争辩,躺在鞭子底下,咬紧牙关,遭受了笞刑。他没有发出呼喊或呻吟,身子一动也不动。与此同时,Б-斯基和T-斯基正好走进监狱里。M-斯基在门口等候他们,直接扑向他们身上,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少校的残暴手段震惊了他,他把Ж-斯基的事情告诉他们。我还记得,M-斯基告诉我:“那时我……我简直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浑身发抖、发烧。我在大门口等着Ж-斯基。他应该直接从受刑罚的执刑室里出来。突然间门打开了,Ж-斯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从聚集在院子里的囚犯中走过,没有看任何人一眼,走进牢房,一直走到自己的铺位上,一句话也没说,跪了下来,向上帝祈祷。犯人们已经知道有一个贵族受了刑,他们感到惊讶,甚至有些感动。当我一看到这个老头,”M-斯基说,“他满头灰白,他的妻子和孩子全留在家里。我看到他跪在地上,在受了可耻的惩罚后向上帝祷告,我立刻跑到牢房的后面,两个小时内,我似乎失去了知觉,失去了记忆,恍恍惚惚,我好像疯了……”从那时起,囚犯们便开始非常崇敬Ж-斯基,一直对他很尊重。他们崇敬的是,他在鞭子和棍棒底下连一声都没吭。

但是,实际上这个例子并不能反映当局在西伯利亚是怎样对待流亡贵族的,不管这些流亡贵族是俄罗斯人还是波兰人。这个例子只是说明,你有可能遇到一个极其凶残的人,当然,如果这个凶残的人是某处一个独当一面的高级长官,而碰巧他又特别不喜欢一个被流放的囚犯时,那么这个囚犯的命运就会是非常糟糕的了。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西伯利亚的最高当局对于被放逐的贵族的态度是很清楚的,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试图给他们一些比普通百姓更宽松的环境,这样也就决定了所有其他长官的态度。原因是不言而喻的:第一,这些高级长官自己也是贵族;第二,曾经发生过贵族不服鞭打,甚至攻击行刑者的恐怖事件;第三,我想,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很久以前,大约三十五年以前,突然有一大群俄罗斯贵族被放逐到西伯利亚。那些贵族非常自尊,行为非常检点,在当地建立起良好的声誉,以至于官方对于出身高贵的罪犯采取了与众不同的处理方法,从那时起就一直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成了习惯,从来没破例过。因此他们的下属也看着上司的眼色,按照老习惯办理。

然而,有许多低级长官不满上司的态度,喜欢按照自己的意志办事。但是他们几乎完全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有充分的理由这么想。我身处的监狱,囚犯主要是由平民囚犯和军人囚犯组成,称为第二类流放地,是由军方管理的。比起第三类(工厂)和第一类(矿场)要严厉得多。不仅对贵族,而且对所有的囚犯来说都比较痛苦。因为这一类的组织完全是军事系统,长官都是军人,很像俄罗斯的囚犯营,长官更严厉。囚犯始终上着脚镣,永远有卫兵看守着,永远被监禁着。其他两类没有这么严厉。至少,所有的囚犯都这么说,其中有些还根据自己经历做过比较。他们都会选择去第一类流放地,虽然根据法律,那是犯了最重罪行的犯人去的地方。他们甚至连做梦也想去那里。至于俄罗斯的囚犯营,所有去过那里的人都带着恐惧说,俄罗斯没有比那个犯人城堡更严厉的地方了。西伯利亚跟那里相比简直就像天堂一样。

我们的监狱在总督的直接控制下,实行着完全军事化的管理,不时还有些多管闲事的人出自妒忌向有关单位告密,说我们这些前贵族受到了宽大处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些贵族还是受到了特殊的待遇,那么,在第一和第三类的那些地方我们就一定会得到更宽大的优待了。我想我是有权评论我们监狱里的生活的。关于其他两类流放监禁地的情况,我只是从经历过这三类地方的囚犯那里听说的。

我们的监狱对待我们这些前贵族比任何地方都还要严厉,在工作和待遇方面根本没有一点宽容我们的地方,一样的工作,一样的脚镣,一样的监禁,和其他囚犯没有两样。对我们宽大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不久以前这里有那么多的告密者、阴谋家,互相挖对方墙脚,破坏对方的名誉。因此当局对那些告密者非常害怕。在这种条件下,对囚犯的放纵就被视作犯罪!因此,每一个人,包括连狱方都生活在恐惧之中。我们的生活、工作和其他罪犯是一样的,唯一例外的是体罚。鞭打我们对当局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如果我们真的违反狱规,犯了什么过错,那么鞭打也是应该的,是人人平等的。但是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随意鞭打我们,而对于普通囚犯,鞭打则是很随意、很经常的,特别是一些下级长官会利用每一个机会来惩罚囚犯。

我们知道,总督在得知了Ж-斯基的事情以后对少校非常愤怒,暗示少校以后要谨慎些,手不要伸得那么长。大家都这么说。我们知道,总督以前很信任少校的,甚至还有点喜欢他,认为他很有能力。而这次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少校谨记住这一点。例如,由于阿—维姆的进谗,少校现在恨不得要揍M-斯基一顿,但他却无法得逞,于是他就寻找借口,对M-斯基吹毛求疵。Ж-斯基的事情闹得全城皆知,大家都一致指责少校,有人甚至还找了他的麻烦。

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少校的情景。我和另一个流亡贵族同时进了这座监狱。我们在托博尔斯克的时候就听说有关少校这个人的性格,和他一些不愉快的故事。当时在那里有一个被放逐了二十五年的老贵族,对我们深表同情。我们住在中转站的院子里时,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他警告我们要提防我们未来的典狱长,还承诺尽其所能透过熟人设法保护我们。事实上,确实有三个总督的女儿收到了他的信,从俄罗斯来看望她们的父亲总督大人。似乎在总督面前说了些我们的好话。但是,总督又能做什么呢?他只对少校说要他注意点。下午三点钟,我和我的同伴来到这座城市,卫兵把我们直接送到少校那里。我们站在厅里等待着他。当时已有人去通报监狱里的下士军官。下士军官一到,少校就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脸色发紫,长满面疮,一脸凶气,就像一只邪恶的蜘蛛向落进它网中的可怜苍蝇跑来。我们感到非常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