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体怪物的生活情景(第3/3页)

我们害怕外公,憎恨诺维斯舅舅。可以设想,我们对此束手无策(我们少不更事,但也隐约觉得诺维斯舅舅在想尽办法欺骗外公),只觉得要有所行动,免得被一个马戏团老板关在一个活动的囚笼里像猩猩或老鹰一般到处展览。要么我们只是灵机一动,觉得这是我们争取自身小小自由的最后机会,要干桩绝对不让我们干的事。我们要走到一段带尖桩的树篱那儿,打开一扇大门。

我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开了那扇摇摇晃晃的大门,但没有设法把它推回原来的位置。一只脏兮兮的白色小羊,长着一对琥珀色的眼睛,又硬又平的前额上打着一个深红色的印记,它跟着我们走了一阵,然后消失在橡树林里。我们往山下走了一段,但还远没有下到山谷,这时我们非得穿过盘山道。盘山道一头通向我们的农庄,一头连着滨海大道。山上传来沉重的马蹄声和刺耳的车轮声,朝我们压来。我们在一蓬灌木后面连人带斗篷摔倒了。马车的隆隆声平息了,我们穿过了盘山道,沿着一面杂草丛生的斜坡继续往前走。柏树林和残破的旧石墙后面渐渐露出了银色的大海。我们开始觉得黑色斗篷又热又沉,但我们还是坚持披着它作为保护,生怕让某个过路人发现我们的畸形。

我们出现在滨海大道上,离涛声滚滚的大海只有几英尺——大道上,一棵柏树下,一驾熟悉的马车等着我们,高高的轮子上有个像拉草车一般的东西,诺维斯舅舅正从那个车厢里走下来。狡猾、阴暗、野心勃勃、没有原则的小人!几分钟前,他从我们外公家的一个长廊里看到了我们,没有扛住作恶的诱惑,鬼使神差地把我们逮个正着。我们没有挣扎,也没有哭喊。他一边冲着两匹胆战心惊的马咒骂,一边粗鲁地把我们塞进了车厢。他将我们的头按下去,还放话说我们要是试图从斗篷里探头张望,就会揍我们一顿。劳埃德的一只胳膊仍然搂着我的肩膀,可是马车一动,胳膊一抖就松开了。此时车轮正吱吱嘎嘎地滚动着。过了好长时间我们才明白赶车人没有把我们往家里送。

那个灰蒙蒙的春天早晨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但它清晰地保存在我的脑海中,比许多后来发生的事情要清晰得多。它在我眼前放了一遍又一遍,如同一段电影胶片。我见过一些了不起的戏法大师看着电影胶片来回顾自己的演出,我也是这么回顾我们那次不成功的逃跑的,每一个阶段,各种情况,细枝末节,等等——最初的颤抖,后来的大门、小羊,我们笨重的脚底下滑溜溜的斜坡。我们惊动了画眉鸟,在它们看来,我们构成了一种极不寻常的景观:那么一件黑斗篷裹住全身,上面钻出两颗毛茸茸的脑袋,支在两根细细的脖子上。那脑袋小心翼翼地这边转转,那边转转,最后来到滨海大道上。假如在那一刻,一个喜欢冒险的陌生人从他停在海湾的小船中走上岸来,他一定会为这样的古老魔法大惊失色,他会发现自己在一片柏树林和白石头组成的风景中遇到了一个不算凶猛的神话怪物。他会朝这个怪物顶礼膜拜,他会流下快乐的泪水。然而可惜,当时没有遇上任何人,只有那个别有用心的恶棍,慌慌张张地绑架了我们。那是一个满脸麻子的矮小男人,戴着廉价的眼镜,一块镜片坏了,用一点点胶布粘着。


(1)  一八九○年,美国一位名为威廉·潘克斯特(William Pancoast)的外科医生曾接手一对连体姐妹,对其进行治疗与医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