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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出于安全考虑,把信件写得含混不清,把军事简报故意搞得错综复杂是很正常的事;当初策划反抗西班牙殖民统治时行之有效的密码通讯制度由于政府懒散早已废弃。将军老是担心军人欺骗他,蒙蒂利亚也有这种疑虑,这一来问题更为复杂,将军急切地希望解开这封信的谜底,便派何塞·帕拉西奥斯去圣玛尔塔,名义上是采购一些当地市场上没有的新鲜水果和蔬菜,捎上几瓶干白葡萄酒和小麦啤酒,真正的目的是弄清楚密信的含义。其实非常简单:蒙蒂利亚想说的是米兰达·林赛的丈夫已经从翁达监狱押解到卡塔赫纳,赦免是指日可待的事。谜底毫无奥妙,将军十分失望,甚至并不为自己替牙买加的救命恩人做了一件好事而感到高兴。

圣玛尔塔主教在十一月初亲笔给将军写了一张便条,告诉他说上周邻镇西恩纳加的居民企图组织一次暴乱,声援里奥阿查,主教出面斡旋才平息了居民的情绪。将军也亲笔写信向主教表示感谢,并且请蒙蒂利亚酌情行事,但是主教迫不及待地向他要债的做法使他很不高兴。

他同埃斯特维斯主教之间的关系一向不太和谐。尽管手握虔诚的法杖,主教却是一个激昂的政治家,不过境界不高,他从心底里反对共和国,反对美洲一体化,反对同将军政治思想有关的一切主张。主教是制宪议会的副主席,会议的真实目的是阻挠苏克雷得势,主教心领神会,在那次会议上,无论在选举政府官员或是在争取友好解决同委内瑞拉冲突方面,主教都耍了很多手腕。莫里纳雷斯夫妇了解他们之间的分歧,因此下午四点钟吃点心时,听到将军一句意在言外的话并不感到诧异。

将军说:“在我们的国家,一个主教的斡旋居然能消弭革命,我们的子孙后代能有什么出息?”

莫里纳雷斯太太用亲热然而坚定的责备口气说:

“即便将军阁下在理,我也不想知道,我们是老派的天主教徒。”

将军立刻修正了自己的话:“您肯定比主教大人虔诚得多,因为他维护西恩纳加的和平并不是出于对上帝的爱,而是要团结教徒们同卡塔赫纳打仗。”

“我们这里也反对卡塔赫纳的专制。”莫里纳雷斯先生说。

“我清楚,”将军说,“每一个哥伦比亚人彼此都像是一个敌对的国家。”

将军从索莱达请蒙蒂利亚派一艘小轮船到邻近的萨瓦尼利亚港口,便于他实践用晕船排除胆汁的计划。蒙蒂利亚没有立即照办,因为堂华金·德米耶尔,一个曾是艾尔勃斯海军准将的合伙人的西班牙共和党人,早就答应向蒙蒂利亚提供一艘在马格达莱纳河不定期航行的汽船。德米耶尔当时没有闲着的船只可派,蒙蒂利亚便在十一月中旬派来了一艘事先没有通知而抵达圣玛尔塔的英国商船。将军一接到消息就表示要利用这个机会出国。“我坚决不死在这里,无论去什么地方都行。”他说。接着,他仿佛看到卡米尔在临海一个花团锦簇的阳台上注视着天际,等着他去,激动地舒了一口气说:

“牙买加希望我去。”

他吩咐何塞·帕拉西奥斯收拾行李,当天夜里,为了寻找一些非带走不可的文件,熬到很晚。他累极了,一觉睡了三个小时。天亮时,他睁眼躺在床上,何塞·帕拉西奥斯宣告日期的时候,他才清楚自己在哪里。

“我梦到了圣玛尔塔,”他说,“非常清洁的城市,一排排一模一样的白房屋,但是海被山挡住了,看不见。”

“那就不是圣玛尔塔,”何塞·帕拉西奥斯说,“是加拉加斯。”

将军做的梦表明他们不会去牙买加。费尔南多一早就在码头上安排旅行的细节,回去时看到他叔父正向威尔逊口授一封给乌达内塔的信,要乌达内塔发一份新的出国护照,因为下台政府的护照没有效力。这是他取消旅行的唯一解释。

但是大家都认为真正的理由在于他上午接到的有关里奥阿查战况的消息,那些消息比先前收到的更糟。从这边的海岸到另一边的海岸,整个国家已经四分五裂,内战的幽灵在她的废墟上肆虐,在逆境面前知难而退是将军最厌恶的事。“我们准备做出一切牺牲来拯救里奥阿查。”他说。病人的忧虑比他不可逆转的疾病更使加斯特尔邦多大夫担心。只有他可以同将军谈实话而不伤将军的心。

“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而你还在关心里奥阿查,”他对将军说,“这是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荣幸。”

将军马上回答:

“世界的命运有赖于里奥阿查。”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计划攻占马拉开波的日期已到,但胜利的影子却没有看到,他的焦急溢于言表。十二月份已经临近,下午的天空像黄晶一般清澈璀璨;现在他担心的不仅是失掉里奥阿查以至整个沿海地带,而是委内瑞拉会组织一支远征军,把他理想的最后一点遗迹一扫而光。

上周以来,天气开始好转,原先阴雨连绵,现在白天晴空如洗,晚上星汉灿烂。将军对良辰美景毫无兴趣,有时躺在吊床上出神,有时无牵无挂地玩牌。不久之后,他们正在玩牌时,一阵带玫瑰香气的海风吹跑了他们手中的纸牌,刮开了窗户的插销。莫里纳雷斯太太为美好季节的先期来临感到兴奋,不禁嚷道:“十二月来了!”威尔逊和何塞·劳伦西奥·席尔瓦赶紧关好窗户,免得屋里的东西吹得乱七八糟。只有将军还在沉思冥想。

“已经十二月了,我们毫无进展,”他说,“怪不得人家说宁肯要坏军士长,也不要无能的将军。”

他接着玩牌,一局没完,他把牌搁在一边,吩咐何塞·劳伦西奥·席尔瓦做好动身的一切准备。威尔逊上校前一天刚把将军的行李再次搬下船,因而给弄得莫名其妙。

“船已经开了。”他说。

将军也清楚。“那条路不对,”他说,“应该去里奥阿查,看看能否使我们杰出的将军们终于决心打几个胜仗。”他离开牌桌之前,认为有责任向房东夫妇解释。

“现在根本不是战争必要与否的问题,”他说,“而是荣誉问题。”

十二月一日,上午八点左右,他登上双桅帆船曼纽尔号。华金·德米耶尔先生把这条船交给他随意使用:兜兜海风排除胆汁,去他在圣佩德罗·亚历杭德里诺的榨糖厂以换换环境,从他的多种疾病和无数痛苦中稍稍康复,或者前往里奥阿查,再作一次拯救美洲的尝试。同何塞·马利亚·卡雷尼奥将军一起乘双桅帆船同来的马里亚诺·蒙蒂利亚将军设法让一艘美国三桅帆船格兰普斯号替曼纽尔号护航,格兰普斯号除了配备多门火炮外,船上还有一位好大夫奈特。但是蒙蒂利亚看到将军病病歪歪的样子,不想仅仅听取奈特博士的意见,还同将军的当地医生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