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4/6页)

除了那个小插曲外,加斯特尔邦多大夫同他谈得十分投机。大夫睿智的奇谈怪论使他兴致勃勃,还请他吃带在口袋里的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形状的糖块、牛奶糖和木薯粉做的小点心,他出于礼貌接受了,并且不知不觉地吃了下去。一天,他抱怨说这些客厅里的小吃只能垫垫饥,不能像他希望的那样滋养身体。“别担心,阁下,”医生回答说,“从嘴里进去的东西都能长肉,从口里出来的东西都能伤人。”将军觉得这个论点十分有趣,同意和医生一起喝了一大杯葡萄酒、一杯西米露。

医生煞费苦心改善的情绪,却被坏消息泼了冷水。有人告诉他,卡塔赫纳的房东因为怕传染,把他逗留时睡过的小床、褥子和床单,以及他碰过的一切物品统统烧掉了。他便通知堂胡安·德迪奥斯·阿马多尔从他留下的钱里面除了交付房租之外还按新东西的价格偿付所有烧毁的物品。尽管如此,他仍觉得愤懑。

几天后,他听说堂华金·莫斯克拉去美国途中经过这里,但没有来看他。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焦急心情到处打听,弄清楚莫斯克拉等船时确实在海岸一带待了一个多星期,拜访过许多他们两人共同的朋友和几个他的敌人,对所有的人表示他对将军的不满,说他忘恩负义。起航前,在登船的小舢板上,他还对送行的人说了他的成见:

“你们要记住,那家伙对谁都没有好感。”

何塞·帕拉西奥斯了解将军对这类指摘是多么敏感。使他最痛心、最气愤的是有人怀疑他的情义;他会拼命使出他可怕的魅力让怀疑的人认识错误。在他煊赫一时之际,安戈斯图拉的美人德尔菲娜·瓜迪奥拉被他的见异思迁激怒,给他吃了闭门羹。“将军,您是位杰出的人物,比谁都伟大,”她说,“不过在爱情问题上,您不怎么样。”他从厨房窗户爬进屋,同她待了整整三天,直到德尔菲娜相信他的真情实意,为此他几乎打败仗,甚至差点丢掉性命。

那时他已无法找到莫斯克拉本人,只得逢人便讲他的怨恨。他不厌其烦地说,莫斯克拉同意把委内瑞拉放逐他的决定用公函通知他,还有什么资格讲情义。“我为了不让他遭到历史的谴责,没有给他反击,他应当感激才是。”将军嚷道。他重提自己替莫斯克拉做了多少事,帮他达到现在的地位,怎样忍受了他那乡巴佬的自我陶醉和狂妄。最后,他给他们两人都认识的一个朋友写了一封措辞激烈的长信,不管莫斯克拉在世界什么地方都要让他知道将军的气恼。

在另一方面,迟迟不来的消息使将军坠入一片无形的迷雾。乌达内塔仍旧没有回信。他派到委内瑞拉的布里塞尼奥·门德斯曾给他寄过一封信,还捎上一些他特别喜欢的牙买加水果,但是信使在海里溺毙。他派到东部边境的胡斯托·布里塞尼奥来信之慢让人沉不住气。乌达内塔的沉默给全国蒙上一层阴影。他在伦敦的通讯员费尔南德斯·马德里之死给全世界蒙上一层阴影。

将军并不知道他虽然没有接到乌达内塔的消息,乌达内塔却同他的侍从军官们经常通信,要他们从将军口里得到一个明确答复。乌达内塔给奥利里的信中写道:“我要确切知道将军是否接受总统职位,还是我们水底捞月,白忙了一辈子。”奥利里和其他侍从军官都想通过平时随意的谈话探探将军的口气,好给乌达内塔答复,但是将军一直回避,滴水不漏。

里奥阿查方面终于来了确切消息,比预计坏得多。曼努埃尔·巴尔德斯将军按原定计划在十月二十日取下该城未遇抵抗,但第二星期被卡鲁霍消灭了两个侦察连。巴尔德斯向蒙蒂利亚提出辞呈,希望光荣解职,蒙蒂利亚认为他不配。“那个浑蛋吓破了胆。”他说。根据最初的计划,离攻克马拉开波的日期只剩十五天,但如今控制里奥阿查的希望已成泡影。

“妈的!”将军嚷道,“我最优秀的几个将军居然对付不了一场兵营动乱。”

最让他伤心的消息是政府军所到之处,当地居民纷纷逃亡,因为里奥阿查人认为他们所崇拜的同乡帕迪亚海军上将是死在将军手里的,把将军和政府军等同了起来。祸不单行,国内别的地方也告急,无政府状态到处蔓延,一片混乱,乌达内塔政府无法控制。

一天,加斯特尔邦多大夫看到将军在圣菲派来通报最新情况的特使面前破口大骂,再次为愤怒的振作能力感到惊奇。“那个狗屎政府,它不动员百姓和重要人物,却使他们陷于瘫痪,”他嚷着说,“它会第三次垮台,再也爬不起来,因为组成它的人和支持它的群众会被全部消灭。”

医生想让他平静下来,但是毫无办法,将军骂完政府之后又逐个数落它的参谋部成员。他说华金·巴里加上校,三次大战役的英雄,要多坏有多坏:“甚至搞暗杀。”佩德罗·马格蒂奥将军有参与暗杀苏克雷的嫌疑,将军说他在指挥军队方面是无能之辈。冈萨雷斯将军是他在考卡的心腹,被他一语否定:“这个人的毛病是软弱多疑。”他喘着气倒在摇椅里,让心脏休息一下,二十年来他的心脏就一直有点衰弱。这时他看到加斯特尔邦多大夫吃惊地待在门口,又提高嗓门说:

“总而言之,一个赌博输掉两幢住宅的人,你对他又能有什么指望?”

加斯特尔邦多大夫莫名其妙。

“您在说谁呀?”他问道。

“乌达内塔,”将军说,“在马拉开波输给一个海军司令,但是在文件上写得像是卖掉的。”

他呼哧呼哧直喘气。“当然,他们都是桑坦德那个狡诈家伙身边的好人,”他接着说,“他的朋友们盗用英国贷款,以实际价值的十分之一买下国家债券,然后国家又以百分之百的价格收回。”他声明他并不是因为贪污的危险而反对借债,而是为了及时防止债务威胁花了那么多鲜血才换来的独立。

“我比憎恨西班牙人更憎恨债务,”他说,“因此我警告过桑坦德,如果我们接受了外债,我们为国家做的全部好事都会付诸东流,因为我们要付利息,几个世纪都付不清。现在大家都看清楚了:债务最终会打垮我们。”

现政府初创时期,他不但同意乌达内塔尊重战败者生命的决定,并且赞扬说这是战争的新伦理观点:“我们不希望我们目前的敌人以后用我们对付西班牙人的手段来对付我们。”那就是指,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但是在索莱达小镇凄凉的晚上,他在一封激烈的信中提醒乌达内塔说,在所有的内战中,赢得胜利的总是最凶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