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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四十二天中,他再也没有收到乌达内塔的直接来信。在这一个多月里,他继续给乌达内塔写信,大肆张扬地发布军事命令。轮船来来往往,但他再也不谈去欧洲的事,即使偶尔一提也是作为施加政治压力的手段。波帕山麓的住所成了全国的司令部,那几个月里的军事决定大多是他在吊床上建议或做出的。最后,他不知不觉逐渐参与了军事以外的决定,甚至过问一些小事,例如替他的好朋友塔蒂斯先生在邮局谋职,让那个在家里闲不住的何塞·乌克罗斯将军重新服役。

在那些日子里,他一再说那句老话:“我老弱有病,对什么都很淡漠,但人们总是找我麻烦,污蔑我,以怨报德。”然而见到他的人谁都不信。表面上他好像只是谨慎小心地为加强政府做些布置,事实上却是以总司令的权威和权力耐心细致地筹备军事机器,计划用它收复委内瑞拉,然后以委内瑞拉为根据地,重建世界上最大的联邦。

时机是再好没有的。新格拉纳达牢牢掌握在乌达内塔手里,自由党已被击败,桑坦德困在巴黎,厄瓜多尔由弗洛雷斯控制。弗洛雷斯是那个野心勃勃、性格矛盾的委内瑞拉首领,他曾把基多和瓜亚基尔从哥伦比亚分裂出去,建立了一个新的共和国,但是将军相信,制伏暗杀苏克雷的凶手之后,就能把他争取过来,共襄大业。玻利维亚在圣克鲁斯元帅的牢固统治之下,圣克鲁斯是将军的朋友,前不久还提出让他担任驻梵蒂冈的大使。因此,当前的目标是一举剥夺派斯将军对委内瑞拉的控制。

将军的军事计划似乎是趁派斯集中力量防守马拉开波时,从库库塔发起大规模进攻。但是里奥阿查省九月一日解除了最高司令官的职务,不承认卡塔赫纳当局,宣布归属委内瑞拉。马拉开波立即表示支持,派了佩德罗·卡鲁霍将军前去协助,卡鲁霍是九月二十五日事件的头目,畏罪潜逃后一直在委内瑞拉庇护之下。

蒙蒂利亚一接到这个消息就去通知将军,但是将军已经知道,情绪高涨。因为里奥阿查的倒戈为他提供了借口,可以从另一条战线调动更强大的新的军队攻打马拉开波。

“此外,”他说,“卡鲁霍落到了我们手里。”

当天晚上,他和军官们在屋子里开会,制订精确的战略,描述地形地貌,像挪动棋子似的布置一支支部队,预测敌人可能做出的一切打算。他的军官大多是西班牙最好的军事院校培养的,他却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不能同任何一个军官比学历,但他能设想出全局,连最小的细节都不遗漏。他的记忆力惊人,多年前路过的地方有什么障碍都能说出,虽然他远不是一个战争的艺术大师,但在灵感方面,谁都不及他。

天亮时,计划制订完毕,细枝末节都经过考虑,详尽、凶狠,并且十分具体,对马拉开波的总攻安排在十一月底,最坏的打算也在十二月初。那天是星期二,下着雨,早晨八点钟最后的检查业已完成,蒙蒂利亚提醒将军说,计划里似乎还缺少一个新格拉纳达的将军。

“新格拉纳达没有一个像样的将军,”他说,“那些人不是不称职便是骗子。”

蒙蒂利亚赶快换个话题,缓和气氛:

“将军,您本人去哪里?”

“库库塔或者里奥阿查,此刻对我都一样。”他说。

他转身准备退席时,瞥见卡雷尼奥将军紧皱眉头,想起自己的许诺屡次没有兑现。事实是将军千方百计想把卡雷尼奥留在身边,现在不能再让他失望了。将军像往常一样拍拍他肩膀,对他说:

“卡雷尼奥,我说的话是算数的,你也去。”

由两千人组成的远征队从卡塔赫纳起航,挑选的日子仿佛有象征意义:九月二十五日。带队的是马里亚诺·蒙蒂利亚、何塞·费立克斯·布兰科和何塞·马利亚·卡雷尼奥将军,都身负在圣玛尔塔物色一幢乡间别墅的使命,日后可让将军一面休养,一面密切注视战争的进程。将军写信给一个朋友说:“两天之后我将去圣玛尔塔,活动活动身子,摆脱现在的腻烦,让情绪好转。”十月一日,他果然动身。十月二日,他在路上给胡斯托·布里塞尼奥将军的信中说得比较坦率:“我去圣玛尔塔的目的是以我的影响鼓励那支向马拉开波进军的远征队。”当天,他还给乌达内塔写了一封信:“我去圣玛尔塔是想看看那个我从未到过的地方,同时也想看看能否打破某些左右舆论的敌人的幻想。”直到那时他才披露此行的真实目的:“我要就近观察攻打里奥阿查的作战行动,我要接近马拉开波,接近军队,在某些重要的战役或许能发挥一点影响。”现在他已经不是失败引退、出国流亡的模样,而是一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

军务紧迫,他们离开卡塔赫纳时非常匆忙。没有时间举行正式告别仪式,事前只通知了少数几个朋友。根据将军的指示,费尔南多和何塞·帕拉西奥斯留下一半行李,交给朋友们和商号保管,以免在一场前途未卜的战争中添上不必要的累赘。留给当地商人堂胡安·帕瓦儒的是十个存放着私人文件的大箱子,委托他运往巴黎,具体地址以后再通知。收据上注明,万一箱子的主人由于人力不可抗拒的原因而不能索回时,帕瓦儒先生应将文件全部销毁。

费尔南多在布希钱庄存放了二百两黄金,那是他最后一刻在叔父的文具中发现的,谁都想不起是哪里来的。寄存在胡安·德弗朗西斯科·马丁那里的是装有三十五枚金勋章的首饰箱,还有两个天鹅绒口袋:一个装着二百九十四枚银制大勋章、六十七枚小勋章和九十六枚中等大小的勋章;另一个装着四十枚金银纪念章,其中几枚铸有将军的头像。还委托马丁保存一个旧葡萄酒木箱,里面是他们从蒙博克斯带来的那套黄金餐具、一些旧床单、两箱书籍、一把钻石镶柄的佩剑和一支坏了的猎枪。在许多旧时留下的小物件中还存有几副不用的眼镜,度数深浅不一,从将军三十九岁发觉刮胡子不方便开始用的轻度老花镜,直到伸直手臂仍看不清时用的远视镜。

何塞·帕拉西奥斯请堂胡安·德迪奥斯·阿马多尔保管一个箱子,多年来,他们带着这个箱子辗转各地,却并不清楚里面有什么。将军有个特点,他一时冲动会贪多务得,收集一些用处不大的东西,收罗一些庸庸碌碌的人,过了一段时间又不知该怎么处理,只能带着。一八二六年,他从利马到圣菲时带着那个箱子,九月二十五日事件之后,他回南方进行最后一战时仍旧随身带着。“还没有弄清楚是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不能把它扔下。”将军说。这次来圣菲准备向制宪议会提出辞职时,那只箱子依然在他大大减少的行李之中。他们在卡塔赫纳替将军造财产总清单时,终于决定把箱子打开,发现里面杂乱无章,全是多年前就以为遗失了的个人物品。其中有四百一十五枚哥伦比亚铸造的金币、一帧乔治·华盛顿将军的肖像和他的一束头发、一个英国国王赠送的金鼻烟壶、一个金匣子(钥匙镶有钻石,匣子里面还有一个小金盒),以及一枚玻利维亚的大金星勋章,镶着许多钻石。何塞·帕拉西奥斯把所有这些东西都寄存在德弗朗西斯科·马丁家,列了清单并做了备注,还要了一张收据。这样一来,行李减少到合理的数量,但是还有三箱可以不带的替换衣服,一箱棉麻桌布,共十条,一箱式样不同的金银餐具,将军不愿留下或卖掉,说是以后招待重要客人时或许用得上。人们多次劝他卖掉这些东西,改善经济状况,但他说这是国家财产,一口拒绝。